卫家佑低头,双肩奇怪地耸立着,似乎是想蜷缩起来。额前的刘海散下来,挡住了乔薇薇看他表情的视线,鼻翼不时翕合,一滴的泪悬挂在他没有剃干净的下巴上,仿佛下一秒就会离开脸,砸在地上。
乔薇薇沉默许久,一个“好”字轻得好似一缕烟从她嘴里冒出,却似乎花光了她全身的力气。
卫家佑哽咽:“好。”
没有号啕大哭,没有撕扯不清,乔薇薇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们的分手会竟会是这么平静。
乔薇薇泪在往下掉,嘴上却还在笑着。
她不知所措地寻找可以放置双手的地方,“那个,那个……”
“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卫家佑走到行李箱旁边,背着乔薇薇单膝跪下,手在箱子里摆弄着,好像是在整理东西。
“那、那要不要我帮帮你?”乔薇薇抽了抽鼻子问道。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谢谢你。”卫家佑还是背对着乔薇薇。
仅仅一分钟过去,两人说话客气得就好像是刚刚才见面的陌生人,除了话语里的无法压抑的哭腔。
“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了。”在快要爆发的那一刻,乔薇薇右手捂嘴如同逃亡般冲出了门口。
乔薇薇冲下酒店,车门一打开,坐进驾驶座里,钥匙才刚刚插上,脚下就猛踩油门到底,奔驰的发动机迅速运作转动,发出低声的咆哮。
她感觉脑海有关理智的部分在渐渐消失,紧盯着挡风板的眼睛泛红,细麻的血丝布满了眼球,眼里的泪水好像从未有停下过。她手里紧攀着方向盘,脚下的油门没有放松过片刻,窗外的风景如同放映的贴画快速地向后退,树木和人影只剩下变换的残影。
她竟然真的让卫家佑出国了,竟然真的和他选择分手。
“乔薇薇,你是个大傻瓜吗?”
乔薇薇咬牙切齿地道,如同发疯似的按喇叭从另外一条道超过了原本拦在她前面的正常驾驶的车。
她回忆起这几天两人的争执,难道都是她的错吗?乔栋杰生前说的话在乔薇薇脑里再次重演,或许真的向他所说的那样,两人一开始就不适合。他们都过于看重自己,尊严和梦想远远比对方重要的多。之前所有的甜蜜只是在偌大的城市内,两个弱小无助的人相互抱团取暖罢了,都是表象。
乔薇薇右手离开方向盘,擦了擦模糊了她视线的眼泪。她很想去一块空旷无人的地方,放声嚎哭,但她没有。
“卫家佑,你这个大傻瓜!”
乔薇薇在车里无意义地大声谩骂着。她从未想过卫家佑真的会对她说出“分手”两字,如此冷漠,如此无情。
天上厚重的乌云间闪过刺眼的闪电,一声轰鸣的雷响后,大雨倾斜而下,豆大的雨珠重重地砸在挡风玻璃上,溅出一朵朵形态各异的水花。路上的车辆亮起了红灯,速度减缓。
乔薇薇扭转方向盘,巨大的奔驰GLS AMG在拥挤的马路上如同黑蛇一般灵活地穿梭着。
“国内,国内有什么不好的……”乔薇薇哭着说,歪头拿起手机,熟练地拨通了卫家佑的电话。电话通了后,电话的那头没有传出声音,只有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和背景中的暴雨声。
“卫家佑,”乔薇薇喊着他名字,“我求你留下来好不好,真的,我不能失去你……”
“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都不算数!我不要做什么乔氏集团大小姐了,我还是bluemoon里的,是你的乔薇薇,只要你能够留在国内。”乔薇薇撕心裂肺地呐喊着。
“我……”这边,卫家佑嘴唇微启,汗水从额头上滴落,整个心揪了起来。
“家佑,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重新开始,风波总有一天会过去的,光明总有一天会来的,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现在为什么选择退缩,就这么一点困难,你就把我扔下!”乔薇薇不甘地怒吼。这几日她所忍受的委屈、所有的悲伤如同大坝溃堤般,全部释放出来,“那你为什么跑到国外去?去国外当缩头乌龟,卫家佑,我瞧不起你!”
“薇薇!”卫家佑情急地叫出她的名字,“我没有退缩,我不会退缩的!”
“那好,你留下来,跟我一起。”
卫家佑又迟疑了。
乔薇薇冷笑,嘲讽意味十足:“你还是不愿意。”
“薇薇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乔薇薇怒吼,将电话猛地挂断,往副座上随意一丢。脚下的油门踩得更狠了。
“雨势过大,各位车主驾驶请小心。”车里广播传来女主播的温馨提醒。
南方城市的夏天,每一次热带气旋的形成,都会带来一场惊觉天地的大暴雨。磅礴大雨淹没了街道,马路上的水线几乎快要和人行道持平,但乔薇薇却丝毫没有打算减速,车辆跑过水坑时掀起了巨大水花,呈抛物线往外打去,这一路上,乔薇薇的祖宗估计早就被问候了十八遍。
乔薇薇感觉眼睛肿胀酸痛,就在这几天内,她好像已经把这辈子的所有的泪都流光了。
她知道,只要两人中的其中一个选择退一步,所有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她抽了抽鼻子,捡回了手机,打开与卫家佑的微信界面,单手输入信息。
“我跟你去国外。”
输完后,六个字静静躺在底框中,她抬头看了看路况,又低头。大拇指悬停在输入框旁边的“发送”按键上。
正当她下定决心,指腹与屏幕只差一厘米之时,一声长长而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天空,“轰”的一声,肉眼可见的,位于她右侧的车门被一股巨大力量撞击得发生扭曲,挡风玻璃骤然破碎,划破她肌肤,大雨纷纷飘进车内,如同锋利的剑刺向她沾满鲜血的脸庞。在大脑一片空白中,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重力,漂浮在空中,五脏六腑似乎因这股冲击力都震得粉碎。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只看到被一片鲜血染红蔓延的,倾倒的世界。
医院内
高挂的手术灯已经足足亮了六个小时,大门紧紧闭着。手术室外,一大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妆容精致的女人乌压压地或坐或站,低头沉默着。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人渐渐减少,到六个小时过去后,只剩下本就排在最前面的几人。
乔勇刚在手术室外站了足足有一个钟头,他手撑着拐杖,作为乔氏集团的定海神针,尽管在短短的几日之间他承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但他仍然试图将自己的后背挺直,瘦削的双肩扛起了所有压力。
他瞟了眼坐在他身后哭得梨花带雨,好似进手术室的不是乔薇薇,而是她自己的施婉如,眉头紧锁,用拐杖敲了敲大理石地板。
“你这是哭丧呢?”
“我……我这不是担心我们家薇薇嘛……”施婉如心一惊,连忙低头用纸巾擦了擦眼泪。
“行了,我们薇薇好的很。”说完,乔勇刚转头继续盯着手术室指示灯。
多年处于权力顶端的乔勇刚,一个眼神就足够震得施婉如立刻收起装模做样的哭声。她反正就是博个好名声罢了,既然老头子都不愿意听,她也不想再费力气演下去。施婉如抽了抽鼻子,两手交叉老实地坐在座位上。
车祸发生的第一时间,乔勇刚便已经赶到医院。乔薇薇是被人用病床直接推进来了,凌乱的头发和脸庞已被血污和雨水浸染,呼吸微弱得好像一阵风就可把她的生命带走。这种场面,六天前就发生过一次了。
“难不成我乔勇刚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么?”坚持了六个小时后,乔勇刚终于无法控制内心的滔天悲痛,仰天长叹。眼泪顺着他纵横的脸庞滑落,“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您不要悲伤过度了。”阿福扶住快要倒下去的乔勇刚,担心地说道,“集团还需要您撑着。”
乔勇刚放开阿福的手,踉跄地往前面走了两步,而后用拐杖大力锤击地板。
“去给我查!给我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幽绿色的手术灯终于恢复了灰色。大门打开,走出一名还穿着手术服的医生。
“谁是乔薇薇的家属?”
“我是,医生!怎么样了”乔勇刚急忙地走过去,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担心孙女的普通老人罢了。
医生转过来,看着这名七旬老人,露出笑容。
“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了。”
待看到放在盒内最顶部的,边角已经泛黄的照片时,乔薇薇的鼻子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酸。她缓缓地拿起照片,指腹摩挲上面的三个人物。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乔栋杰抱着如同豆丁一样,嘟起嘴的乔薇薇,嘴巴几乎快要笑咧到两耳边,身边紧偎着郝妃英。郝妃英笑得如此恬淡优雅,一袭蕾丝白裙随风扬起。手臂轻轻挽着乔栋杰的臂膀,仿佛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乔薇薇抽了抽鼻子,试图抹掉止不住地流的泪,可刚刚才擦干净,泪水又再次掉落,打湿了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