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此时饭桌上的气氛古怪，没有人开口。除了陶瓷餐具碰撞时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整间餐厅都陷入一时的寂静。
走出餐厅后，乔薇薇便放开了俞泽楷的手，默默不语。
俞泽楷也不便开口。虽然他对于乔家人早有心理准备，但现下还是不由得一惊。
乔勇刚的冷漠，施婉如的虚伪，乔莹莹的排挤，他这回看得切切实实，一清二楚。
二人的脚步声在花园铺陈的鹅卵石小道上作响。闷闷的，让人心里堵塞。
“我能坐你的车吗？”
良久，乔薇薇问道。
俞泽楷一怔，点点头，把车从乔家偌大的车库里开了出来，开了副驾驶的门，让乔薇薇进去。
正好，天空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车窗上，一滴一滴地连在一起，形成一道水幕，模糊了人的视线。
乔薇薇头靠在车窗上，恍若一摊死水，神色哀伤而疲惫。
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下着这么绵绵的小雨，雨丝间散发着氤氲的薄雾。没有雷，没有电，平淡无奇。只有混合了深秋的凉风带来的渗入骨髓里的寒冷。
五岁的乔薇薇一身黑裙，恍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小花，抱着橙色的小熊维尼，默默地站在被各色鲜花所簇拥的透明的棺材前。
棺里的女子早已了无生息，细长的手交叠一束鲜花置于胸前。头颅处留下的车祸伤口被人用线密密麻麻地缝起来，像是一条巨大丑陋的蜈蚣趴在她那绝美苍白的面庞之上。
“小姐，我们走吧。”阿福走了过来，牵起乔薇薇冰凉的小手，“以后还是少过来。要是让董事长知道了，就不好了。”
乔薇薇没有挣脱他的手，只不过还是站立在原地，不肯移动脚步。
她问道：“阿福，你是不是要带我去看新妈妈？”
阿福欠身，没有回答。
“你觉得爸爸爱妈妈吗？”
阿福咽了口口水，看着乔薇薇那失去血色的小脸，不忍开口。
“乔总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小姐以后长大了，就会懂的。”
乔薇薇忽地眼泪夺眶而出，稚嫩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你们……总说这类……没有用的废话。”
1998年11月30日，乔氏集团乔勇刚董事长的儿媳，乔栋杰总裁的妻子，B&G总经理郝妃英于某次意外车祸中不幸离世，留下五岁小女。三月之后，乔栋杰与天宇集团幼女施婉如再赴礼堂，喜结连理。
“乔薇薇，乔薇薇。”
乔薇薇突然觉得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很轻柔，如同春天的蒲公英在草地上飘舞。
是谁？是谁？
乔薇薇抬起眼帘，映入的是一张写满担忧的完全陌生的脸。
“你……是谁？”
乔薇薇下意识地喃喃道。
俞泽楷愣了愣，推乔薇薇的手在半空中突然停滞，渐渐无力垂下。他坐回了驾驶座上，神色如常。
“你家到了。”
乔薇薇蓦地将思绪拉回，明白了自己刚刚在俞泽楷的车里睡着了。
“我刚才……”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俞泽楷打断道。
乔薇薇点点头。她突然发现了其实多一个人知道她脸盲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在他面前不用费很多心思去装。
“今天谢谢你了。”乔薇薇感激地说道。
“嗯。”
“那个孙成弘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少跟他接触。”俞泽楷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自然。”乔薇薇扯了一抹惨淡的笑容，取下身上的安全带，“我先走了。”
俞泽楷转头看着乔薇薇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心思百转千回。
正当他想挂挡，开车离开时，忽然见到不远处，乔薇薇扶着墙弯腰呕吐。
他连忙下车，跑到乔薇薇身边，担忧地问道：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
乔薇薇怨恨地刮了他一眼，又一阵胃酸上涌。
俞泽楷想伸出手想去拍拍她的背，没想到却被乔薇薇一掌拍掉。
这又是怎么了？她刚刚还满怀感谢的呢？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惹到她了？
“你要不要去医院？”俞泽楷接着问道。
乔薇薇艰难地站起身，推开俞泽楷，跌跌撞撞地往家门走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俞泽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进家门，乔薇薇便直冲进卫生间，抱着盥洗盘，就开始昏天暗地地呕吐起来。
过了许久，她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把水洒在脸上，取下挂在支架上的白色毛巾抹了抹，忽然间见到镜子里映出自己苍白虚弱的脸，她深吸一口气，丢下毛巾，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
~
“哥，你这么闲的吗？还是说你已经过气了？”
齐然坐在沙发上，无奈地看着坐在对面望着窗外的俞泽楷。
他昨天累了一天，本想今天睡迟一点再去赶下午的通告。没想到一大早就听见有人狂按门铃。打开门，正如他所料，正是他那个‘游手好闲’的表哥，俞泽楷。
“今天星期六。”俞泽楷说。
“所以呢？”
“放假。”
“你在逗我呢？艺人哪里有周末这一说法的？”齐然不屑地说。别说是周末了，就算是春节放假，他有通告都是要去赶的。
“哦，对哦。”俞泽楷转头说，“但是谁让我自己是老板呢？”
齐然：“……你找我什么事？”
俞泽楷一双大长腿相互交叠，整个人靠在沙发靠背上，早晨的阳光在他身上旋转起五彩的光圈。
“怎么，我不能来看你吗？”
齐然内心鄙夷，离开座位去冰箱里拿了两只燕麦牛奶，丢给俞泽楷一只。
“要喝吗？”
俞泽楷接过燕麦牛奶，放在茶几上：“这些劣质的调制饮品，我都不喝。”
“怎么就劣质了？很好喝啊。”齐然说着还吮吸了一口，燕麦果粒和吸管在瓶内争斗，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好了，不说这个。”俞泽楷将腿放下，身体前倾，严肃地说“你说为什么女生的情绪变化会这么大，让人摸不着头脑。”
“害。不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嘛，正常。”
“前一秒还在感激涕零，下一秒就咬牙切齿，也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
“哦？”
齐然来了兴趣，连忙坐回位置上，摆好‘吃瓜群众’的样子，“说说看？我帮你分析分析。”
俞泽楷鼻子‘哼’一声，轻蔑地说，“还帮我分析？你很懂吗？”
齐然不服地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们两个加在一起，再四舍五入一下，也还是可以看的。”
“有道理。”俞泽楷微愣一下，而后打了个响指，往齐然方向靠去，“那我把事情讲给你听，我们俩分析一下。”
俞泽楷将那天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告诉给齐然，不过省略了在乔家发生的一些事情。
齐然听完若有所思：“你是说，在师姐不舒服的时候，你想去帮她，结果被嫌弃了？”
俞泽楷点点头，忽而转念一想，立刻跳起来否认：“喂！我没有说是你师姐啊！”
“不是师姐还有谁呢？除了拍戏以外，你身边有个像样的女性吗？”齐然翻了一个大白眼，“不过，根据你的描述里，我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你做错了什么。”
俞泽楷默默地站起来，走到窗前，细长的手指拨开白色的百叶窗，透过缝隙，清早特有的淡黄色光芒轻柔地射进他那漆黑的眸子里。
楼下，一对年轻夫妻正有说有笑地散步，丈夫体贴地搀扶着怀孕的妻子，双目交汇之处，尽是如水般的温柔。
忽然，妻子脸色发青，抱着附近的一棵树就开始呕吐。丈夫担忧地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
俞泽楷将这一幕尽收眼里，一个惊人的想法在他心里渐渐升起。
他回忆起那晚，应该是做了防护措施的，但也难保万一。
再联想起张妈告诉他，乔薇薇从乔家回来之后连吐了两天，脸色难看，也不喜欢吃饭，只吃一些清淡的蔬菜和汤水。
这也顺便解释了为什么那天她会突然怨恨起自己。
……
足足有一分多钟，俞泽楷整个人石化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齐然瞧见俞泽楷的异状，好奇地问道。
俞泽楷缓缓地转过头，怔怔地目视前方，脸上风云变化，就像是肌肉在围绕鼻子周围打群架。
“哥，你可别吓我啊！”齐然紧张了，“别谈个恋爱谈傻了。”
齐然的话唤醒了俞泽楷的一点神智，眼睛里出现了一丝丝的色彩。
“齐然。”
“嗯？怎么了？”
“我，好像要当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