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全场人的注意力后,余十戒得意地对沈伟山说:“沈叔叔,听闻你的养兰专家,我昨天买这一株,不知是不是正品油匠短叶,还请你过目鉴定一下。”
“专家谈不上,我不过是养得时间长而已。”谦虚说着,沈伟山认真打量起这盆君子兰来。
只见紫砂高盆中的君子兰,兰质细腻,板厚板硬,粗筋,纹正,叶面腊亮,坑纹,墨绿,断纹,双曲头,粗筋,横纹和竖纹交接处膨大。
红花开得正旺,剑粗如轴,高挺矗立,与其板叶相得益彰。
沈伟山是行家,一眼就认出,这一盆君子兰,是兰花中的极品油匠短叶。
他自己养了好几株,最后都死了。
沈伟山一直为这个耿耿于怀呢,突然看到这么一株年龄至少得有二十年的油匠短叶,禁不住激动地问:“小伙子,你这个是在哪儿买的?”
余十戒微微一笑,“在我一个朋友那里买的,他专门捣腾这个的,不成诚意,还望沈先生笑纳。”
沈伟山看了眼儿子脸色不太好,就说:“这么贵重送给我们不合适,你还是收回去吧。”
余十戒道,“沈叔叔,这个东西,你说他贵就贵,可是,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一株象征高雅富贵、高尚美好壮丽的草而已,正所谓有才徳的人为君子,我想这株君子兰,送给今日的新郎官再合适不过。”
“好!”
“说得好!”
一番大气又豪爽的话,博得全堂彩。
唯独沈明慈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盯着君子兰,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沈伟山捅了捅沈明慈衣袖,“你愣着干啥?快谢谢人家啊。”
不待沈明慈开口,跟他们一个院儿的郭大爷挤了过来,眼巴巴道,“小伙子,你那个朋友在哪里?我家里也有一株,养成了,想要卖掉,不知道他能给出什么价格。”
“这个好说,毕竟你们是沈先生的亲戚,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让他给个最公道,让大家都开心的价格。”余十戒的目的,正是为此。
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借着新郎官的喜宴,我就厚着脸皮多说两句,我那位朋友刚从香岛来咱们内地,人傻钱多,大家想买卖君子兰的,可以跟我联系,这是我的名片……”
“等一下,”沈明慈抬手,按住他准备散发名片的手,淡淡道,“叶同志是君子兰专家?”
余十戒笑道,“在沈叔叔面前,我哪敢称专家,顶多就是爱好者。”
“我看也是,”沈明慈一手挽着林宝楠,一手摩挲着君子兰板叶,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买这株君子兰花了多少钱?”
余十戒感觉他话里有话,似乎有意为难,就态度越发谦恭地笑道:“不多,三万块钱而已。”
“啧,3万啊,”沈明慈扯唇,讥硝道,“叶同志口中那个人傻钱多的香岛老板,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余十戒佯装谦虚:“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明慈漫不经心地拨弄君子兰板叶,道,“这株君子兰呢,表面看挺厚亮,细看,这两小片新生叶片,新叶生长畸形,细小狭长七歪八扭,必定是下面烂根了,也就是说,这株君子兰再养个十天半月,必定会死掉。”
想卖君子兰的郭大爷反驳道,“不会吧?看着这么漂亮健康,怎么会死掉?明子,你没养过君子兰,别瞎说啊。”
“郭大爷,眼见为实。”沈明慈手放在君子兰根部,手腕使劲儿,一下子将之连根拔起。
举高。
果不其然,看起来绿意盎然的君子兰根部,已经开始腐烂,病变成土灰色,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
“哇塞!”围观众人哗然。
“你……”余十戒万万没想到沈明慈会识货,而且,有那个气魄,当场就把君子兰的根给拨出来。
连只顾惊艳见到极品君子兰的沈伟山都愣住了,“明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郭大爷很兴奋,“明子,大爷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鉴定君子兰了,回头你帮我家新买的两颗看看。”
“大爷,您误会了,我不懂鉴赏君子兰,”沈明慈把烂掉的君子兰扔在林如月面前,冷冷道,“我之所以知道这根烂掉,是有些人成心拿这种垃圾东西装点门面,推销他的生意,顺便恶心恶心我,不巧被我提前知道了而已。”
“沈明慈你什么意思?”林如月恼羞成怒,脸涨成猪肝色,狡辩道,“我这个当姐姐的,好心好意来给你们送礼物,你这是什么态度?就算这株君子兰是要烂掉哪又怎么样,是我不识货上当了,又不是故意送这样一株死东西给你的。”
“假姐姐送假东西,你不嫁给姓贾的真是可惜了。”沈明慈拍手,微笑着鼓了两下掌,“难为你们俩个昨晚连夜造假,给我准备这份新婚礼物,可惜你们不知道,酒店里打扫卫生的那个清洁工,是我的朋友。”
“你、你……”此言一出,林如月的脸由红转白,下意识看了眼余十戒,求救。
余十戒仿佛没听到后两句话般,面不改色笑道:“沈先生好厉害,居然一眼就看出这株君子兰有病,看来我以后得多多给你打交道,不然,我要在这上面被人骗死了。”
“对啊,我们这就去找你那个朋友,他居然卖一株烂根的君子兰给我们,太不仗义了,咱得去把钱要回来!”林如月装模作样说着,站起来,拎起包包就要走。
“站住,把你们这个假花盆也拿走。”沈明慈抬手,将桌子上看起来古朴典雅的紫砂高盆拿起。
手一松,哗啦摔在地上,“哎呀,不好意思,没拿稳,摔碎了,不过这玩意儿是土窑里自己烧出来的仿古董,也不值几个钱,叶同志应该不介意吧?”
“不介意,”余十戒挤出最后一丝笑容,“我们还有事不打扰了。”
沈明慈心情不错地扬眉,“慢走,不送。”
在众人的哄笑好奇议论声中,余十戒和林如月灰溜溜离开。
看着他们狼狈离开的背影,林宝楠倍感心情愉快,“老公,你真厉害,几句话就把这个讨厌的苍蝇给打走了。”
“心情好了?我们继续去敬酒吧,”沈明慈亲亲老婆,顺便好心提醒他的那位老邻居,“郭大爷,我劝你最好不要卖给那个人君子兰,他是改名换姓的通缉犯,一有证据就会被抓起来的,到时候搞不好你会人财两空的。”
郭大爷不肯相信地嘀咕道,“他真的是通缉犯吗?那会儿我明明看到他被警局的人送回来呢。”
沈明慈严肃告诉他,“暂时送回来,不过是因为缺乏证据,可这不代表他无罪。”
“哎呀,我这好不容易找到高价买主……”郭大爷嘀嘀咕咕着,失望地回到座位上。
其实人人都知道一盆花不值那么多钱,但改革初期,刚刚嗅出“金钱是没有臭味的”人们,因为各有各的利益,无人点破这件“皇帝的新装”。
这无疑是贫困已久的普通民众对财富渴望的一次妖魔式释放。
“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这场漩涡中,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
这就像全民击鼓传花的游戏,泡沫破灭的那一刻,声落花落,最后接花者就是最倒霉的人。
那个最倒霉的人,也许就在今天的宴会厅里。
可惜现在大家都正在炒卖君子兰的兴头上,没人愿意听实话,他沈明慈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趁着泡沫还未破碎之前,大赚一笔,及时收手。
投资市场,就是如此残酷无情,少数人才能真正的赚到大钱,而多数人,都只是当韭菜被割的命。
沈明慈无奈地摇摇头,对沈伟山说:“爸,你找人过来,把这里打扫一下。”
自家小舅子以压倒性优势胜出,林兆辉不由伸出大拇指,佩服的五体投地,“明子哥,还是你厉害,原来你昨天叫人躲在他们房间里,是为了偷看这个。”
他暗搓搓地以为,沈明慈突然有兴趣听别人叫、床了呢。
咳咳。
“好了,刚才那个欢乐的小小插曲过后,请大家继续喝酒吃菜啊……”沈明慈牵着媳妇儿的手,去下一桌倒酒。
婚宴继续。
酒店外。
林如月上了一辆出租车,先是气得狂骂一通,随后埋怨道,“你刚才怎么不把他们瞒着众人偷偷去东北倒卖君子兰的事情说出来?瞧他们父子俩虚伪的样子,想想就气死我了。”
“忍一忍,我们不是回来跟他们打口水战的。”余十戒把玩着特供火柴盒,冷冷道,“你没看出来这酒店里四处都是他的人吗?我们孤军奋战,别这么张狂。”
“你怕他?”
林如月不屑地冷笑,“永安堂几千个小弟都对你惟命是从,你好歹也是当大哥的人了,居然会怕一个沈明慈那个小小的服装贩子,我真是想不到,他有什么可怕的,连倒卖君子兰都不敢声张,分明就是一个胆小鬼!”
“蠢货,你懂什么?这个时代,闷声才能发大财,叫得最凶的,都是穷光蛋!”余十戒随手拿起一盒特供火柴,指着上面的一排小字说:“他小子出生在天子脚下,一生下来人脉社会关系就比我们厉害的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