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市紧挨南市,两人一路观光,欣赏着这四年里农村的大变化,在天黑之前,把车开到了夹沟。
一条黑黝黝的笔直马路,并排是火车轨道,从潞县探出,横贯夹沟。
火车慢吞吞轰隆隆从头顶驶过,带出山货,送回财富。
夹沟,现在已经成了潞县最富有的村子之一。
家家户户都住上了大队里统一规划的二层楼房里,农民们也都被动员从山旮旯里搬出来,腾出地方种植果木树和开办养殖场。
据沈明慈介绍,鸡鸭鹅猪等各种畜生都有养,除了服装厂外,村子里还有预制品水泥厂,砖窑厂,食品厂,山楂酒厂,饲料厂。
厂里大部分管理人员,都是章天来四年前培养出来大学生和电大学生。
饶是如此,章天来住的地方,依旧是他先前的破瓦房。
县里提拔几次,他都婉言拒绝。
夹沟,章家。
晚饭时节,沈明慈和章天来以自己村酿制的山楂果汁代酒,开怀畅饮。
“……我啊,生是大山里的人,死也要死在这里,懒得挪窝啦。”
章天来心情好,絮絮叨叨地对林宝楠说着这几年村里的变化,说到兴头上,忽然脑袋一歪,呼呼大睡起来。
章妈妈扶着他进屋休息,回来对林宝楠笑道:“你章叔前天晚上开始,就在猪场守着刚出生的小猪仔,两天两夜没合眼,这是看到你俩回来,他才回家一趟。”
沈明慈看林宝楠吃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说:“章姨,我媳妇儿刚检查出怀孕了,她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挺累的,我得送她回去休息。”
“怀孕了啊,太好了,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啊,明天早上过来吃饭啊。”章妈妈得知林宝楠怀孕后,高兴不已,特地抱了一床新的薄棉花被给沈明慈带上。
现在虽然是四月了,可是山里夜间比较冷。
想到沈明慈在服装厂里的宿舍铺盖都比较陈旧了,送两人出了篱笆小院儿,章妈妈又叮嘱道,“明子,明天是大晴天,你把被里和被表拆拆,赶巧我昨天打了两床新棉坯,回头我再重新给你们做一双新被子和被褥。”
“好勒。”认识好几年,每次来夹沟都吃住在章家,沈明慈和他们家人早就熟的像自己的亲人了。
然而,毕竟是没有血缘,不是亲兄弟,很多事情永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美好。
沈明慈抱着被子出了章家,脚步才迈出去没几步,就听到章天来小儿子章富岭不满地“哼”了声,故意大声说:“你要不要去给他们俩当老妈子去?瞧你这副巴结狗的样子,真丢人。”
“你个兔崽子胡说什么呢?”章妈妈斥责道,“做人要讲良心懂不懂?想当年要是没有明子,咱们夹沟能发展成这样吗?你爸爸供你读书长学问,是让你学做人做事,不是喂狗的!”
章富岭不服气地大喊:“妈,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如那个臭知青?凭什么爸爸不把服装厂交给我管理?我不服,我不服,我才是你跟爸的儿子,为什么你们要对他比我还像亲儿子……”
“啪——”
一个响亮耳光声响起,中止了章富岭的叫喊声。
章妈妈微扬呵斥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凭你现在这副心胸狭隘的样子,你就不配管理一家工厂,等你什么学会了做人,再管事!”
“妈……”
“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是……”章富岭悻悻地回屋。
林宝楠起初还有些不快,不过,听到章妈妈这句中肯又铿锵有力的话后,禁不住竖起大拇指,“老公,章阿姨真是个贤惠又有大格局的女人,难怪两口子能把夹沟发展的这么好。”
“可惜儿大不由娘啊……”沈明慈单手把被子被到背上,一手揽着媳妇儿肩膀,聊起章富岭来。
章富岭是去年从电大毕业的,之后就被章天来安排到养猪场当财务。
他数学学的不错,又是会计专科毕业,再加上脑袋瓜子灵活,人际关系也玩的溜,老爹是公社一把手,所以他深得大家伙的喜爱。
在夹沟,年轻一代人里,他算是顶呱呱的那一个,底气增长十足,难免傲气丛生,野心跟着蓬勃。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开始拿自己跟沈明慈比起来,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
章富岭就是那个要气死的人。
不过,他不是气自己不如沈明慈,而是气自己走了狗屎运出生在山沟里,更气他当官的老爹没出息巴结一个臭知青,把服装厂那个下蛋母鸡拱手让给沈明慈。
不久前,就二期厂房快建起来的时候,章富岭借酒装疯,说要和沈明慈较量较量,谁要输了谁滚蛋,结果,他刚一出手,就被沈明慈“不小心”给打的脱臼了。
第二天酒一醒,他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完全不提滚出夹沟那茬。
当然,看在章天来的份儿上,沈明慈也不会真的让他滚,只是不稀罕再搭理这种心胸狭隘的人。
但是,沈明慈的大度,并没有换来章富岭的自省,反倒使得他内心当中嫉妒的小火苗,越涨越旺。
厂房建成时,不止十个人悄悄地告诉沈明慈,章富岭在很多个场合说他的坏话,还扬言要把他赶出夹沟。
“才学会走就想跑?”听沈明慈说完,林宝楠不禁撇撇嘴道,“想取代我老公,他啊,等下辈子吧。”
沈明慈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有钱的不如有权的,别看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大队会计,万一哪天章叔退休了,凭他的家底和脑袋瓜,会越爬越高的。”
林宝楠皱眉,“那就想个法子教训教训他,让他爬不上去。”
“行啊,”沈明慈乐了,“法子我倒是有,只是担心我家善良的老婆会拦着呢。”
“我老公这么善良又优秀的人,他不知道当朋友珍惜,简直是有眼无珠,这种人,不配被善良对待。”
林宝楠鼓鼓腮帮子,仍旧有些气,“像他这种心胸狭隘的人,当官发财,都是为富不仁的人,与其让他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让给贤德的人做。”
“你说的对,”沈明慈摸摸他媳妇儿的小脑袋,“不提他了,气到宝宝就不好,咱回家睡觉去。”
清凉山风中,踏着粼粼月色,二人回到旧厂房。
翌日,刚刚起床洗漱,章天来就上门了。
一进门,就气鼓鼓地说:“明子,昨儿听你章姨说富岭那小子又口出狂言,你别放在心上,我这就把他小子给赶走,不出去见见世面,他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看得出来,章天来是真的气,不是虚伪客套。
沈明慈轻描淡写,“章叔,没必要这么生气,他毕竟年轻气盛嘛,说道两句就算了,你来真格的,他不是瞅见我更生气?”
“一山不容二虎啊,这个道理,我比你清楚,”章天来习惯性拿出烟袋子,想要往嘴边放,蓦地想到林宝楠怀孕了,他又赶紧放下,说:“明子,你别劝我,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是我这个当爹的管教不当,我会……”
“用不着你赶,我自己走!”章富岭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副目次欲裂的凶相,他手指沈明慈道,“老子总有一天会叫你向我磕头下跪……”
“混账!”章天来抬手,烟袋子扔过去,正砸在章富岭脑门。
章富岭捂着脑门,气得要死,“爸,你行,记住今天是你亲自把我赶走的,总有你后悔那一天!”
章天来站起来,风风火火地推着章富岭,把他拉出沈明慈的宿舍,“没出息的东西,要走就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别碰我!”年轻气盛的章富岭甩开章天来,扭头跑下楼,离开服装厂。
“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章天来歉意地笑了下,帮沈明慈轻轻把门带上。
宿舍是一室一厅格局的,里面是卧室,外面是个小客厅。
沈明慈隔着窗户,看到章富岭跟头小豹子似的跑出服装厂,摇了摇头,回卧室。
林宝楠正在梳头。
他接过梳子,“老婆,没气到你吧?”
“不至于。”林宝楠把扎头发的头发套沈明慈手腕上,打开一瓶保湿液,开始擦脸。
沈明慈动作轻柔地梳着林宝楠柔顺的长发,道,“我想退出夹沟服装厂了,当初帮着老章成立这个厂,是为了夹沟人摆脱贫穷,现在,厂里各项工作事务都已经步入正轨,人才也培养了出来,我们该是从中退出的时候了。”
有一个章富岭不满,背后就会有十个人在给他出谋划策。
人家章家父子,终究是父子,沈明慈夹在中间,只会让章天来左右为难的。
林宝楠赞同地点点头,“你在花城谈的有合作工厂吗?”
沈明慈点头,“有,那个小鸡,咳,那个阿基的小鸭鸭厂规模扩大了三倍,替我们待加工不成问题的,我打算后期跟他长期合作,不过,这件事还没跟他谈,等咱们回京都后我专程找他谈谈。”
“嗯。”头发扎好,两人去章天来家吃早饭。
路上,林宝楠问起卢朝宗的情况,“他就没打算回大陆来吗?”
这四年,何月韶可是一直单身,未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