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慈本来就没想打架,只是不耐烦听董胖子耍嘴皮子,便想快速解决这件事情,哪成想,他耍赖皮,改玩儿文艺路线了。
吉他是这两年才在京都广泛兴起的新鲜玩意儿,董胖子觉得沈明慈在农村里呆了那么多年,指不定都没见过吉他,就嘚瑟道,“沈公子知道这叫什么吗?找个敞快点的地方,哥们儿给你露一手,你就瞧好吧。”
“走吧,去公园里吧,找个隐蔽的角落,省得你待会儿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沈明慈好久没有摸过吉他了,还真有点手痒痒。
“哎唷,我还不信你丫能玩儿得过我!”董胖子这两年不打架,改玩儿吉他了,天赋极好,乐感很强,还真没几个能玩儿得过他的。
他自诩是个吉他高手,整天背着个吉他满大街晃悠,寻找对手一绝高低,眼见沈明慈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董胖子可不高兴了。
凑热闹不嫌事儿的小马扎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董哥,茬他丫的!沈公子可不止一点点的看不起您啊。”
被小马扎这么一挑唆,董胖子的好胜心和火气都飙升了。
“走!今儿不让你见识一下爷爷的厉害,我老董就不在京城混了!”董胖子把于晴的自行车松开,领着一伙人,骑上自行车,齐齐朝公园出发去了。
他倒不是怕输了丢人,只是这大马路上茬琴,搞不好会被小脚稽查队的老太太看到,当成是流氓扭送到派出所去。
现在知青回城,满大街都是无所事事的小年轻,治安因此特别严格,凡事打架的,不问缘由,一律当流氓处理。
“上车来。”沈明慈骑上自行车,叫于晴上车,骑到林多多旁边,和她交换自行车。
林多多起初担心沈明慈他们打架,后来听说改茬琴了,还挺感兴趣的。
这是属于沈明慈的青春,时光里的独一份儿,过了这个年龄,再难寻,她想要和他一起经历。
只有于晴担心,“沈哥,要不咱们回家吧,他们那么多人,打起来怎么办呀?”
“放心吧,打不起来的。”林多多很自信地说:“沈明慈弹吉他厉害着呢。”
“是吗?”弹棉花,于晴会,弹吉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还真不是林多多吹,沈明慈在大黄庄的时候就有一把吉他,没事儿就拿出来照着谱子弹,叶浩龙他们其实都会玩几下的。
这是他们大院子弟的傲骨,不管走到哪儿,都有那个劲儿劲儿的范儿在,绝不会沦为真正的“泥腿子们”的。
林多多对沈明慈的实力很自信,他是那种不会随随便便去做什么,一旦做了,就一定要最好的人,这是他性格里偏执的一部分。
听到林多多支持自己,沈明慈很开心,起先还担心她会劝他别惹事儿呢,就兴高采烈地问:“丫头,你会唱什么歌?等会儿给他们露几手。”
“我啊,会唱……”林多多想了想,客气地说:“就会那几首老苏联歌曲,《喀秋莎》、《红河谷》、《山楂树》什么的,哦对了,还有邓丽君的,这两天听了不少她的歌,特别的喜欢。”
身为邓丽君的粉丝,沈明慈自然十分高兴,道,“《红河谷》好听,我也喜欢,到时候咱给他们来个男女合唱,然后再唱邓丽君的,保准叫那帮孙子眼珠子掉地上。”
“好嘞,其实我也会弹一点吉他,”林多多提前给沈明慈打了个预防针,“到时候也给你露一手。”
吉他,是林多多跟着儿子学的。
“是吗?你……”沈明慈满惊奇,张口想问林多多跟谁学的,但是一想到她身上有太多的谜,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就改口说:“你不用保留,打他们个落花流水才好玩儿。”
“嗯。”他们边骑边聊着,很快就骑进白塔公园。
董胖子等人在门口等着呢,见沈明慈跟过来了,就说:“租个船,咱去岛上玩儿,省得被他们给打搅了。”
“成。”沈明慈让林多多她们俩在河边儿等着,他去买了三张票,五毛钱,租了一条小船。
董胖子在食品厂上班,兜里有毛,豪气地租了四条船,带着十几个哥们儿,奔着湖中心的小岛划了过去。
白塔湖上的白塔岛,是改革开放后京都文艺青年聚集圣地,后世,许多闻名于歌坛的70后校园流行歌手,都在这里茬过琴,露过脸,出过名。
一句话,没在白塔岛混过,都不好意思自称文艺青年的。
此时是上午,天空瓦蓝瓦蓝,白云朵朵。
岛上聚集了许多时髦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抱着吉他手风琴,好几波在茬琴的,唱来唱去,无非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之类的联苏老歌曲。
其中还有一个叫洪涛的,也在潞县插过队,恰好和沈明慈认识,老远就看到他了,立刻挥舞着手中的吉他大喊,“沈公子,来这边!快看啊,我们的沈公子回京啦~”
沈公子的名声,曾响彻八大胡同,是他赤手空拳打出来的名声,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说仍旧在传说着。
听洪涛喊“沈公子”,许多人都好奇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朝湖心上划过来的几条船看过去。
沈明慈冲洪涛淡淡一笑,挥手道,“我这就过去。”
董胖子听到吉他声,手痒痒的厉害,撇撇嘴说:“什么年代了,还唱这种歌曲,真够老土的,听腻歪了都,等会儿哥们儿非让他们听点新鲜的不可。”
不等船划到岛上,董胖子就开嗓唱起来,是他最拿手也最得意的曲目,欧美流行摇滚乐队头披头士的《LoveMeDo》。
还别说,他圆滚滚的身子里,藏着个细腻的灵魂,唱得别有风味儿,就是带着京腔的英语,听着特逗。
但是在这样板戏遍天下的年代,董胖子的歌声,还是收获了一大波掌声。
连于晴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忍不住鼓起掌来,只有沈明慈和林多多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董胖子唱完,牛气哄哄地吹了声口哨,把吉他扔给跟在后面的沈明慈,“不会玩儿就别乱碰啊,这玩意儿老贵了,怕你赔不起。”
“勤等着瞧好吧,”沈明慈把吉他交给林多多,自己继续划桨,“丫头,给他们唱一首。”
所谓“茬琴”是老京都人的井俚语,通常是青少年之间互相比试吉他的技巧,有切磋、叫板,不服气的成分在内。当然,茬琴也不仅仅是高手之间的搏弈,也有低水平人的巧遇。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就是谁会弹的曲子多,谁的琴音色好。
所谓的规则其实就是在于那个“茬”字上,就是通过琴艺上的切磋分出胜负,赢家赢得的是掌声和尊重,输家则要把吉它当众砸烂。确切说来就是愿赌服输的一种竞技方式,而在经济匮乏的改革开放初期,一把吉它的价格可能就是一个工薪家庭一个月的生活费。
所以,总会有一些踌躇满志而来却终因技不如人的输家偏又不愿意砸烂那心爱的吉它,那么,“茬琴”的结果往往就演变成了“茬架”。
今天这吉他是董胖子提供的,就不存在砸琴这一说了,不过是比谁会的歌多。
既然沈明慈相信自己,把吉他交给了她,林多多就不谦虚了。
她取下双肩包,在船头坐好,一手压琴弦,一手拿着拨片,从记忆中搜索出一首比较熟悉的英文歌曲《NorwegianWood》,恰好也是披头士的歌曲。
因为喜欢村上春树的《挪威森林》,这首曲子她经常弹的,不费力气就想起歌词和曲谱。
林多多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在沈明慈欣赏期待鼓励的目光中,无拘无束地唱起来。
此声一出,堪称技惊四座。
小岛凉亭里的男孩儿女孩儿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言语,齐齐朝着划过来的船上看。
林多多今天和往日一样,穿着普通也不普通的白衬衫和高腰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和沈明慈的白衬衫牛仔裤,恰好是情侣装。
在那个经济匮乏的年代,这样一身洋气时髦的衣服,绝对是文艺青年们垂涎三尺的装扮,当然,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有一些服装是禁止穿的,无论你有多少钱那也是买不到。
沈明慈和林多多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船头,一个划船,一个弹吉他唱歌,犹如荧屏上的欧美电影中的男女主角复活了般,洒脱飘逸,优雅活泼。
这幅优美动听的场景,这个长发飘飘抱着吉他的女孩儿,在往后的岁月里,成了在场许多男孩子们难以忘怀的梦中初恋,烙印在他们回忆中,有生之年,都不忘记。
连为了自己的技艺洋洋自得的董胖子都睁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沈明慈的“表妹”,倒不是因为她外表漂亮,而是她所唱的歌。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是身为披头士乐队粉丝的董胖子,可是很懂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