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慈一根烟抽完，怜爱地拍拍林多多感性的小脑袋，亲了下她额头，“别哭啦，等会儿章天来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唔。”没办法，就是这么感性，容易感动，改不掉的天性。
沈明慈先下车，绕到副驾，给林多多打开车门，一派彬彬有礼的小弟口吻道，“林厂长，欢迎检阅，有不满之处，尽管提出来，小的必当竭尽全力改正错误。”
“得嘞。”林多多习惯了沈明慈开这种玩笑，配合地摆出“老佛爷”的架势，扶着沈明慈的胳膊，脚尖儿点地下车。
林多多注意到，在通往服装厂的路上，有白头发的老太太们抱着个白布盖着的小篮子，颠着小脚，步伐飞快地往服装厂走。
不经意间听到她们的对话，说的都是些“你今儿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家包的饺子”、“先给媳妇儿送饭，爷们儿扛饿”之类的话。
林多多抬手看了下腕表，“现在是饭点，她们是去送饭的吗？”
“嗯。”沈明慈说，这些女工们都是夹沟的，她们却不愿意回家，而是让家里的婆婆妈妈送饭来，就地在车间旁的“饭堂”里吃了，接着干活。
计件工资嘛，多劳多得，谁愿意耽误这一趟回家的时间少挣三毛八毛一块呢？
老太太们多认识沈明慈，见到他，亲切随意地喊声“知青娃儿”来了。
沈明慈嘴甜地，李奶奶张奶奶的叫着，顺便把林多多介绍给她们：“这是我媳妇儿，林多多，前面大黄庄公社的。”
“啊哟，媳妇儿呀~”老太太们放慢脚步，好奇地打量林多多几眼，夸一声“真俊呐”，就忙不迭朝车间跑。
林多多在沈明慈腰间拧一把，佯装生气地瞪他，“谁是你媳妇儿啊，别乱讲！”
“盖个章，”沈明慈双手插兜，得意洋洋地笑道，“省得再有人打你主意给你说媒了。”
林多多没话讲，昨晚，和林心兰睡一张床，听说，不少人去大黄庄打听她何时毕业，要娶她当妻，黄有为家的门槛儿都快被踩破了。
现在，大黄庄和夹沟的服装厂在潞县的方圆百里出了名。
大家都知道，要是有个会做衣服的媳妇儿，就能过上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一般会做衣服的未婚姑娘身价太高，一般人家娶不起，可是，林多多这样一个没爹没娘还带两个拖油瓶的姑娘，身价就没那么值钱了。
老乡们的思想很淳朴，也很可笑，在他们的眼中，女人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有人肯娶拖家带口的林多多，已经是她八辈子烧高香，还敢挑剔，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听林心兰说完以后，林多多真是哭笑不得，她在老乡们的眼中，就是个会做衣服的裁缝。
高考状元，考上京华大学，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意义的。
撇下不开心的事情，林多多继续跟沈明慈走，很快就到了车间。
门前搭建了一个木棚，四周被木板围的严严实实，屋内生着大火。
女工们围着篝火，速度极快地扒饭聊天，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小脚老太太们从小篮子里拿出碗筷后，又用笼布包好剩余的馍馍饭菜，抱好，赶往修路的地方给儿子老伴儿们送饭。
山里冬天寒风大，温度也奇冷，夹沟人却丝毫不觉得冷，咯咯飞扬的笑声，像是小溪流，叮咚流经。
林多多心情被感染，信步走进车间。
里面干净整洁，各类物品和机器，摆放整齐。
远远望去，除了略粗糙点外，和后世那些符合5S要求的车间，没什么两样。
一跨进门，她就竖起大拇指赞道，“这都是你规划的？真是太棒了！”
“还行吧，比划着你那个真美弄的，”沈明慈挺起胸膛，得意脸：“多谢领导夸张。”
车间里人没有走完，剩下的是些十二三岁岁的女孩儿在缝纫机台前干活，或者打扫卫生，干些零碎的伙计，顶大的不过十五六岁。
孩子们一边手法熟练地干活，一边说说笑笑着，看起来轻松惬意，每个人的脸颊都洋溢着幸福感，丝毫没有这么小年龄就做工挣钱的心酸感。
林多多却是感到心疼，同时，疑惑不解地问沈明慈，“这些女孩儿怎么这么小就不上学了？”
沈明慈解答：“不是，她们是学生，做完作业来帮忙自家人干活的，等妈妈姐姐嫂子们吃完了，她们再去吃饭。”
“嗯，”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是如此吧，可是，“那男孩子呢？”
“当然是干男孩子该干的事情了，给老爸爷爷们送饭，帮着修路啊。”沈明慈知道林多多在想什么，特地补充一句，“重男轻女，在夹沟不存在，章天来比谁都支持推崇男女平等这一概念。”
林多多再次被感动，“章天来人真好啊，我想见见他。”
“走吧，我们也该去吃饭了。”两人又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和那些干活的女孩子们聊了一会儿天之后，便去了章天来家。
不巧的是章天来不在，章家媳妇儿说他一早就拿着书去山里考察了，据说山上有很多天然中草药，如果挖来卖，肯定能挣钱。
“你叔现在是掉钱眼里了，一心想着挣钱挣钱，家都不知道回了。”
章家媳妇儿无奈地抱怨道，“早上走时就背了几个馒头，他每次一走就要在山里待上一整天。”
听着章家媳妇儿的唠叨，吃了顿午饭，沈明慈和林多多又回厂里。
林多多和负责产品品质的章阿凤聊了半天，把她的要求和经营理念要求，都细细的跟对方完完全全地沟通了一遍。
事无巨细的交代之后，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四点多了。
沈明慈道，“要不咱先不去大黄庄了，还去火车站蹲陆芸和宋晓媛吧。”
林多多：“行。”
看到夹沟社员们干活那么勤恳，林多多也想多给她们联系点业务，提高工作量和工资。
如果能签下米勒公司的代加工订单，无疑是个大好机会。
林多多计划的很好，沈明慈却给她破冷水道，“别报那么大希望，宋晓媛到今天还没来，我估摸着陆芸肯定起了破坏作用。”
林多多沉默了。
虽然不认同沈明慈用陆芸小时候就是个自私的人，来界定她如今的为人，可，人性难测。
“乐观点，”沈明慈摸摸林多多脑袋，“说不定没了那个姓余的在一旁洗脑左右着，她又想起你们的姐妹情谊了呢？”
“好吧。”林多多耸耸肩。
抱着不大的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在五点半点以前到了潞县。
车刚停下，林心兰就打开大门，匆匆道，“多多，明子，你们俩可回来了。”
“怎么了？”林多多还以为家里出事儿了。
林心兰道，“陆芸和她妈妈来咱家了，说是找你们的。”
林多多连忙跳下车，“她们来多久了？”
“好一会儿了，”林心兰道，“我寻思着是不是去饭店里给他们订一桌菜？人家是京城里来的大人物，怕是看不上咱们的家常菜。”
宋晓媛穿着漂亮，气质高贵优雅，和她站在一起，让农村出身的林心兰感到非常的不自在，这种感觉就像是小宫女初次见到贵妃娘娘一样紧张和疏离。
林多多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相反，初次相见，就觉得宋晓媛是个很亲切的人，仿佛自己跟她早就认识了一般，还是那种很亲很亲的关系。
“不用去饭店，今晚我下厨给宋总做饭，”林多多快速想了几道菜，对林心兰说：“姑，你去买点菜回来吧，什么新鲜买什么就行。”
“好。”林心兰回院里推自行车。
沈明慈和林多多刚走到院里，就看到林如芳在二楼拼命摆手，做出“嘘”的手势，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一般。
两人不知何故，面面相觑。
林如芳身子灵巧如猫地从楼上跑下来，小声说：“二姐，不好了，漂亮阿姨和陆芸姐姐在你房间里吵架。”
林多多在她脸颊拧了一下，“小孩子家家，不准偷听大人说话，听到没有？”
“喔~”林如芳吐了吐舌头，“可是，我听到她们提了好几次你的名字，才忍不住好奇偷偷地去听的。”
事实上，是林如芳偷偷躲在林多多房间里吃零食，一不小心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沈明慈没林多多那么多繁文缛节，顺手把林如芳叫到面前，小声问：“三毛，告诉哥哥漂亮阿姨她们俩在吵什么？”
“陆芸姐姐说她要把真美重新开起来，还说不让给明子哥的服装厂衣服做，漂亮阿姨不同意，她们俩就吵了起来，陆芸姐姐还说我二姐是个心眼儿多不怀好意的坏人。”
林如芳噘起嘴巴，疑惑不解地问沈明慈，“明子哥，陆芸姐姐跟二姐不是好朋友吗？她为什么要说我二姐的坏话呀？我二姐才不是坏人呢，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姐姐。”
呵呵，这个结果，和沈明慈预测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