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球面上的不同位置,在恢弘伟岸或者微不足道的建筑里,都仍然存在许许多多信息跟踪的受害者,他们面对侵害无所适从,因为加害者的行为所立足的,是法律与时代相交接的时间差,是人类尚且未来得及开垦、而荒草已经抢先繁衍的土地。
女孩后来通过自学考试,成为了一名律师。她希望给予其他受害者们力所能及的支持,更希望制度的完善可以追赶上犯罪形式的变化。即便,信息时代终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法律也不该被冲击得太措手不及。
江潭回过神,隐约听到雅济问了什么,她犹豫着是否要请雅济重复一次。雅济似是察觉到朋友的不安,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叮嘱道:“你也别太担心,以后上网的时候多加注意,不要泄露个人信息。”
“嗯。”江潭点点头,她又问:“我还是不太明白,如果‘落月’是一名网络跟踪者,那么这个人只需要搜集我的信息、骚扰我本人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做出在微博上模仿我的举动?”
“这取决于对方进行网络跟踪的目的。”雅济回答:“网络跟踪是一种行为,所以网络跟踪者也只是一种笼统的称呼。一个人,不论他从事什么职业,是什么性别,出于何等目的,只要他做出了通过网络跟踪他人信息的行为,他就是一个网络跟踪者。”
“所以,网络跟踪者并没有统一的特征。”江潭明白了:“如果想要了解对方,我必须想出他跟踪我的目的是什么。”
江潭用“对方”代指“落月”,是因为从看到“落月”的个人主页那一刻起,江潭就下意识地把这个潜伏在网线另一端的陌生人,视作了她的对立者、可疑的坏人。但江潭依旧想不明白,一个试图模仿她的微博账号,和那些不顾爱慕之人的意愿骚扰、胁迫对方,甚至因为对方不肯就范而做出“得不到就毁掉”的变态行径的罪犯们,究竟有什么共通之处。
抛开雅济的假设不论,江潭倒是更愿意相信,“落月”只是一个可耻,但罪恶不至极致的创意剽窃者。他,或者是她,也许羡慕“仙女潭”拥有六位数之多的粉丝、每天都能收获许多条夸赞、享受着悠闲无虞的畅快生活。
可如果仅仅是为了变成网络红人而剽窃,“落月”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思地模仿“仙女潭”,以至于令网友们相信,那两张图片只是同一张照片经过加工前后的不同状态而已?
江潭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这个人渴望出名,却又极度欠缺创造力。也许,这个人并不具备享受精致生活的品味,甚至没有自主挑选物品的眼光,于是只能把江潭精心营造的浪漫生活,原封不动地搬到自己的居室中。
这个人也不会拍照,甚至几乎没有自主做出判断的能力,因此,“落月”很可能发现,即便物件的摆放和江潭的照片中一模一样,自己依旧拍不出那种有格调的照片。于是“落月”只能继续模仿下去,照抄光影,照抄构图,照抄别人的生活……一个坠入心障的人,就这么越陷越深,最后到了连细枝末节的地方也要苛求的地步。
江潭回到宿舍楼7层,公共空间的小客厅空无一人,寂静得不像供人生活的处所。江潭快步走到702宿舍门前,伸手在系着蝴蝶结状丝巾的ALDO提包里寻找钥匙,同时打量四周,注意到另外两间宿舍的门同样紧闭着,隐约有微光透出底部的缝隙。
江潭拿不准701和703有没有人在,因为她自己出门时也常常忘记关灯。不过,她很确定单晓筱不会这么早就回来,开学以来,两个女生在宿舍正儿八经地见面交谈的情况仅限于两种——江潭罕见地没有赖床,或者单晓筱罕见地没有晚归。
江潭进门,开灯,远远看见自己的桌子,它靠着笨重得令她窒息了无数个清晨的窗帘,半个身子栽进墙壁的阴影里,另外一半的表面则被刚刚亮起的灯光浇灌。桌面上物品的布置,和江潭上午拍照时的状态完全相同,银灰色的垫布上没有一丝褶皱,杯、碟和银勺也维持着那张照片上的空间关系,唯一的变化或许是,咖啡杯里的内容物消失了,只留下杯壁底部并不明显的淡黄色液渍。
江潭回想起,自己早晨拍完照便喝尽了咖啡。她很嗜睡,当年备战高考的时候养成了不轻的咖啡瘾。住宿之初,她嫌弃速溶咖啡的植脂末含量,专门网购了全自动咖啡机和迷你手动咖啡磨,又从家中带来了新鲜烘焙的咖啡豆,自磨自煮的操作虽麻烦,毕竟体验极雅。因为煮咖啡和拍照耽搁了时间,江潭出门时没有来得及收拾桌面。
廖萱今天来过702宿舍,她是来找单晓筱拿教材的。江潭想象得出当时的情形,廖萱应该没有碰过自己的任何东西,只是恰好有机会参观某网红的“生活实景”,于是多看了几眼。
单单凭借今天早上见面时的印象,江潭认为廖萱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绝对懂得如何照顾别人的感受。其实,江潭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用来判断事物的思维确实过于直接、感性了,可她无法勒令脑子对它已经确信的事情进行怀疑。
廖萱已经亲眼见702宿舍的布置和桌案上的物品,再看到微博上的质疑时,她必然确信江潭不是做错事的一方,所以主动地发言维护。江潭忽想,她真该了解身边的人再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