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闷热到令人窒息。大概是没有见到廖东的第五个月。
嘉语在空荡荡的宿舍，星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月光如水。宿舍里其他人都陆续离校，最后只剩嘉语一个人。窗外传来几个人声嘶力竭的喊声，好像是告白，也好像是喝醉了在发泄。毕业季总是这样，许多人真的从此告别了校园。
前路迷茫，嘉语听从父亲的建议，留校做助教。
她心里有不甘吗？大概是有的。
她思前想后，犹豫不决。她是想去国外读研究生的，想和他在一个城市，努力离他近一点。但她可以吗，她成绩平平，准备时间也仓促，她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最后还是留在B市。
留在这里也好，起码看起来也算前途无量。但她的生活好像一眼望到了头，妈妈倒是希望她考个公务员回江城，又说她同事的女儿就在江城本地上的大学，男朋友也是本地人，过几个星期就要办婚礼，她被邀请去喝喜酒。
嘉语听出母亲话语里的试探，但她没有办法给出回应。
廖东离开后，她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可能是因为毕业诸事繁多，如今一下子空闲下来，她才感受到如今是真的，真的，要和他毫无关联了。
高中时她总是偷偷去看他打篮球，往他的运动包里放饮料。
那时候的少年，在篮球赛场上是充满攻击性的，宛如小豹子般迅捷的打法，他脸上晶莹的汗珠，沿着鬓角滑下来，顺着脖颈流过锁骨，再沾湿了衣服。嘉语也不记得自己的心动从何时开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她跟做贼一样，拿着他包里备用的干净T恤放在了鼻尖，那是一股阳光下晒干的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薰衣草香。
关于他的记忆，是高中乏善可陈的生活中唯一的光。嘉语想，他一直都是那样耀眼的人啊。
失眠到三点，嘉语反复回想。四年时光，如流星飞逝，身边的人都走出校园而自己还在原地打转。
以前江城高中那些人，她的闺蜜程喻如今在A市，事业风生水起，与男朋友已经谈婚论嫁，陆婷直接晒了结婚照，在朋友圈惹得众人感叹。
嘉语还记得当年高三的毕业筵席上，陆婷勇敢的告白，被拒绝后通红的双眼。本以为有的人会流离，会失散，女孩儿会陷在情爱的囹圄，没想到兜兜转准，各自结局。
有的人工作，有的人结婚，而自己现在这个校园里，逃避催生出幻想的乌托邦。
9月，迎来了校园里又一届新生，嘉语做了苏教授的助教，给学生们批作业和上实验课，每天琐事缠身。学生们比她小几岁，活力无限，嘉语性格温吞，总是心软，对学生格外宽容，结果就是一堆事情堆在了她身上。
她在办公室忙到晚上10点，实验课课表本来已经排出来了，但是却因为有个班的班长跟她说，班里要评优秀班级，有个活动必须要集体参加，请她重新排课。
嘉语本来不想答应，但是看着班长睁着圆圆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便一心软就答应了。她觉得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廖东，也是这样圆圆的湿润的大眼睛，她真的是魔怔了。
这样一来，嘉语只好重新调课，改变后面班级的顺序，实验材料也要重新修改。
刚忙完就接到了陈诺的视频电话，屏幕那一头陈诺皱着一张娃娃脸，跟她抱怨工作的辛苦，以为去了那个研究所不用再画图编程，结果还是天天做实验，忙成狗，被项目组长支使做杂活儿。
“嘉语，这周能不能来我这里啊，我外卖快吃吐了。”陈诺捧着脸跟她卖萌，想让嘉语来她那里帮忙做饭。
”不是向征北做饭吗？”嘉语奇道，自从和班长在一起，陈诺算是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班长向征北，十足好男人，嘉语也吃过他做的饭，厨艺无可挑剔了。
“他出差快一星期了！嘉语，好嘉语，你就来救救我吧。”陈诺有气无力在电话那头撒娇。
嘉语失笑，嘴里骂了她几句，却还是答应周末过去。陈诺他们租的地方不远，从学校过去1个小时的路程，两人周末有时也会约着逛个街。
回宿舍时，已经是十一点，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路灯微茫，刚下过雨的空气闻起来有一种寂寞而又狼狈的味道。嘉语孤单一个人，黑夜的校园比白日里看起来更空，更寂静。
她觉得工作后更比做学生时累多了。回到一室一厅的教工宿舍，将秋夜的寒隔绝在室外，嘉语疲惫到不想卸妆。
她是苏教授上课的助教，苏教授为人刻板严格，明天要去出差，再三交代，说教案要先做好，一定注意实验安全。
苏教授出差去x大做交流，带了一个博士去，嘉语也特别想去，想去看廖东，但她没办法，她只是一个助教而已。恍惚间想了这么多，有个学生在做实验时，忘记顺序，先把一个烘干的仪器打开，嘉语看见，嘴上话还没出口，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过幸好她就站在电源处，赶紧关掉了。
那个学生怯怯诺诺地问她是不是要扣分，嘉语疲惫地摆摆手，没说他什么。
只是又跟所有人强调了实验安全。嘉语有时也在想，自己真的适合做这个工作吗？就这样又是一周过去，实验课终于要上完了，学生的实验报告还要批改，但嘉语不打算加班，去陈诺家之前，她先去市场买了新鲜的菜和肉。
到了陈诺家，陈诺不修边幅地迎她进屋，又如游魂般回房间收拾了一下，好歹有个人样。“向征北不在，你就这样啊？”嘉语打趣她。
“别提了，我俩忙成狗，都没空看对方了，还收拾什么啊。”陈诺翻了翻嘉语买的菜，“嘉语你真好！今天吃排骨和红烧茄子啊！我太幸福了！”
嘉语摇了摇头，进厨房做了炒豆芽，海带排骨汤，红烧茄子。
热锅冷油，茄子下锅，香气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散开，砂锅里沸腾起来的汤，玉米和番茄在炖煮很久的排骨汁水里糅合成熨帖的味道，好像在外打拼的人回家中，倦鸟归巢，最喜欢这样的味道，是父母家人能够烹饪出来的味道，令人褪去疲惫，完全放松下来。
陈诺在旁边给嘉语递勺拿碗，两个人闲聊几句，感叹时间流逝。
转眼从学生，就成了为生活奔波的成年人，却还没有褪去那一身青涩稚气，就要应对成熟的生存规则。
陈诺说着项目组的工作，加班到死，数据对不上，方案改了一遍又一遍，向征宇恨不得住研究所。
嘉语也吐槽着学生的琐事，半夜都不敢关机，生怕错过家长或者学生的电话。
“嘉语，你心里放的事情太多了，你应该放一放。”陈诺如此说。
“我就是操心的命。”她说。
陈诺吃了一口排骨，幸福的眯眼，“嘉语你只是比较认真啦，其实对别人呢，还是凑活着比较好，太较真，太善良，就会吃亏哦。”说完话锋一转，“我也跟你半斤八两了，也没什么立场说你了。”
两人吃完饭，嘉语准备回学校，又被陈诺死磨硬泡留下来住一晚。
两人躺在床上，“才毕业几个月啊，我就想回到以前了，以前我们也是这样在宿舍夜聊的。琪琪回老家了，感觉很快就要结婚了。张悦也是，和男朋友也快结婚了吧，连我都有向征北了，你呢，嘉语。”
陈诺从被子里握住嘉语的手，很久都没有听到答案，直到久到她以为嘉语不会回答她了，就听到嘉语说，“我没办法喜欢上别的人啊。”
既苦涩又无奈的回答，陈诺捏了捏她的手，‘‘值得吗？’’有什么值不值得呢，于嘉语来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她只愿他能知晓，但却羞于言语。七年时光，他在她生命中是爱的全部。
而陈诺想问，为什么不去争取呢，既然不争取，又为什么不放弃呢。但是作为好友，她只能问出一句值得吗，嘉语已经这样悄悄的喜欢太久，久到成了习惯，久到不敢打破现在的状态，久到除了嘉语自己，没人能够给她解脱。
陈诺甚至很想告诉廖东，至少能让他知道嘉语的心意。但是她不能，爱情这件事，哪有局外人置喙的道理。她同时也觉得廖东迟钝，这么多年，嘉语虽然表现的不明显，但多少也有些端倪，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
不过这样她也无话可说，她也是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迟钝到把向征北当哥们。要不是向征北主动又粘人，她可能搞不好会单身一辈子。
可是嘉语怎么办呢？她这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追人，更别提暗恋这么多年的人了。还是给嘉语介绍主动一点的人吧，可是太主动的人一般都经验丰富，恋爱史满满，嘉语被骗了怎么办？
陈诺抱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渐渐睡着了。嘉语听到陈诺平稳下来的呼吸声，黑暗里好友的脸仍旧是几年前那样，毛毛糙糙的头发，睡着后皱起的眉头，都让嘉语感到心里充满着沉甸甸的温暖。
虽然嘉语于异性缘上表现平平，但她很庆幸生命中每一个阶段都有朋友相伴，她本来在不熟悉的地方有点失眠，但陈诺在，她在好友的身边渐渐陷入梦境。
梦里是江城中学那个看不到尽头的石梯，樱花瓣飘落在石阶之上，她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现实与梦境的交接之间，存在着难以打破的坚壁，以及她好像永远也不会动摇的，爱着他的心。
已经成为一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