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就像一个倒带器，他的出现总能将蓝乔一下子拉回过去。每当那些关于父亲的记忆鲜活的出现在蓝乔眼前时，她就像沉入水底的石子一般没入杂乱的水草中，不断剥离，又不断沦陷。
这种起伏与拉扯将她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一下掏空。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风一过，脚步稍作移动，浮萍般飘回到大楼里。
空心人似的不做思考，直到走到电梯间，门哗一下打开，她才想起季燃，转身又跑了出去。
她在树后面看了很久，从街上到消防车里，都找不到季燃的影子。因为旗袍没有口袋放手机，她只好先回去宿舍给季燃打电话，只是连续打了几个，没人接。
蓝乔以为季燃和顾风一样都在准备收队的事情，就没再打扰，默默的收拾好行李，在会议正式结束以后，一个人先离开。
回到家，她坐在飘窗上看书，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没做完一样，书上简简单单一句对话，她竟然反复看了五遍，还没有理解。
不觉间，她瞟了眼旁边的手机，竟是笑了。
“蓝乔啊，蓝乔，没想到你也有坐立难安的时候。”
她一边自嘲，一边给季燃打电话，一分钟过去了，电话自动挂断。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眉头紧促。
晚上七点，季燃依然没有消息。
片刻，蓝乔起身，走去客厅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演元宵晚会，热闹喜庆的舞台上主持人高声祝祷：“团团圆圆，祥和美满。”
她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十五。
“他应该是回家了吧。”
蓝乔回过神看看家里的冷锅冷灶，还有玻璃窗上反出的一个人的影子，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在天上飞的时候，她脑子只有地理概念，今天在古安，明天在悉尼。如今落了地，空间变时间，节庆就像时间流淌时激起的浪花，让她不得不注意，也不得不关照到自己的“形影相吊”。
为了配合电视里的热闹，蓝乔决定给自己煮一碗汤圆，可惜冰箱里没有食材，她只好去对面的便利店。
店员介绍说现在有买一赠一的活动，蓝乔拒绝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说话时没有特殊的语气，直到留意到店员眼里流露出的同情，她才意识到一个人过元宵节是件挺凄凉的事情。
“你去哪儿了？”
蓝乔开门回家的时候，屋子里关着灯，黑漆漆一片，季燃的声音好像完全融进了黑暗中，格外低沉。
“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蓝乔转身去开灯，手刚碰到开关就被人抓着按在墙上。
季燃滚烫的身体贴了过去，反问道：“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你喝酒了？”
屋子里太黑，蓝乔看不清季燃的样子，但能闻到他呼吸中的酒气。
“那个顾风到底是谁？”
季燃抵着蓝乔，呼吸热浪似的涌向她。
“我跟你说过了，他是我朋友。”
“蓝乔。”季燃叫她的名字，声音哽在喉头，手上更用力了，“能和便衣做朋友，我女朋友还真是出人意料。”
很快，蓝乔想起下午在酒店后门发生的事，反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不接我电话？”
季燃不答，继续追问：“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蓝乔挣扎了一下，毫无作用，季燃的酒气扑了她一脸，她别过头，说：“以后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的。”
季燃突然笑了，笑声在蓝乔耳边逐渐变得压抑，他问：“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还不合适？”
蓝乔顾左右而言他，回说：“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季燃摇头，“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蓝乔，我们不是相爱吗？相爱的前提难道不是彼此坦诚吗？”
蓝乔反问道：“你还想我怎么坦诚？”
“我说的不是我们睡在一张床上的坦诚，是心里！心里上的坦诚。”
季燃的话道出了他的迫切，从开始到现在，他明显能察觉到蓝乔在某些事情上的闪躲，比如顾风，比如她父亲……他迫切想要参与到蓝乔的生命中，却又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们隔开，直到今天下午他看见顾风和蓝乔说话时，那双手在她手臂旁自然的抬起又落下仿佛是在安慰她。
那种安慰让季燃不自觉的敏感起来，那样的蓝乔是他不曾见过的。
“敏感”不是只有女人才有的专利，而是每一个沉浸在爱里面的人，都可以感受到。只要他足够爱眼前这个人，他就会因为珍视而变得敏锐感性。
“季燃，你喝醉了。等你酒醒了，我们再谈，好不好？”
“好啊。”他突然凑近了一些，鼻尖刮蹭着蓝乔的额头，他的身体明明滚烫，鼻尖的细汗却凉得吓人，那细细麻麻的感觉让蓝乔心里不住的发抖，“站稳了。”
说着，季燃手上一用力，蓝乔手里的冰汤圆重重的砸在地板上。他一手捏着蓝乔的两只手腕，一手解开皮带扣。
蓝乔没有反抗，只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季燃舔了下牙齿，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字，“你。”
这个回答足以吞噬掉蓝乔的羞耻心，她感觉到在酒精的作用下季燃失去了控制，这种失控是她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领教过的，仿佛一辆巨大的车从她身体碾压过去，让她喘不过气，又叫不出声，只感觉身体各处都被撞击的零零散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躺回到床上的，蓝乔只是隐约记得半夜里她口渴的要命，醒来时，床头果然放着一杯水。
不过，身边早已落空。
旁边皱褶的地方摸上去毫无温度。
她坐起来，浑身酸痛，好像被拆分过又重新组装了一样。她扶着墙站起来，闷了一夜的嗓子刚一开口有些嘶哑，“季燃”的名字如同浮在空气中的一缕薄烟，还未飘远就已散去。
她闻到餐厅里飘来的香味，路过客厅时被放在茶几上的名品礼物吓了一跳。
蓝乔在消费上是一个很节制的人，对于大牌也从没有特殊的情感，她的包最贵不过四五千一个，看到面前这种价值六位数的东西，不禁皱了皱眉。
她走过去，眼光并没在上面多做停留，而是径直推开了阳台的门。阳台的地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全都是烟头。
半夜里给她喂水的是季燃，半夜里在阳台吞云吐雾的也是季燃。蓝乔蹲在地上，把掉在外面的烟头一个个捡起来，连同烟灰缸一起捧在手心，一阵风吹来，烟灰随着空气进到她的气管里，又痒又呛。
她穿着睡衣在阳台咳了好一会儿，嗓子里丝丝拉拉反出痛感，不知道是不是烟灰吹到了脸上，她觉得痒痒的，用手一抹，竟是冰凉凉的泪。
这心结，是季燃的，也是蓝乔的。
她收拾好房间，坐在餐桌前，把早餐全都吃光了。食物有时是一种安慰，有时是一种宣泄。
下午接班前，她给顾风打了个电话。
“蓝乔？”
“是我。”
顾风沉默了一阵，才问：“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蓝乔说：“没什么。我……”
听她吞吞吐吐，语焉不详，顾风也猜到一二，“想打听师傅的案子？”
“恩。”
电话里传来话说：“小顾，手头的事先放一放，有任务。”
“我……”
“没事。”蓝乔说：“我只是闲来无事想了解一下，不要紧。你忙吧。”
她正要挂电话，顾风叫她，“蓝乔，相信我。我会尽快完成师傅的愿望。”
“我相信你。”
随着通话结束，页面跳到通话记录上，顾风下面就是季燃的名字，蓝乔犹豫着，还是放下了。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季燃。
她想季燃应该也是如此。
连续几天，他们都没有给对方打过一个电话。
蓝乔好不容易转岗不飞了，两个人却把一座城市，活成了两个样子。
郊区民房着火，火熄灭后，大家在整理工具，消防车停在路边，通常情况下，这个时候季燃是最悠闲的，他最喜欢靠在消防车上看看山，看看鸟，他教陈子鸣说：“这是洗眼睛。”
不过，自从会议保障回来，情况发生了变化。
唐海峰拿肩撞了下肖哲，肖哲转过身，他下巴一抬，指向前方，俩人看到季燃正在卷水带，倒是陈子鸣学着他的模样，看山看鸟，怡然自得。
“你感没感觉到队长这几天特别不正常。”唐海峰继续说：“他最近干活特别多，说话特别少，每天都把自己累得半死，然后倒头就睡。”
肖哲停下手里的活，点点头。
“最重要的是，他最近都没怎么碰过电话。”
肖哲摇头，“不是不碰，是不敢碰。好几次我夜里翻身醒来都看见他的手机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吵架了？”唐海峰琢磨道：“明明会议保障的时候还好好的。”
肖哲说：“吵架首先得‘吵’，两个人都不说话，叫什么吵架？冷战还差不多。”
唐海峰回头看着他，笑嘻嘻地说：“我忘了，吵架这种事情你和涂医生比较有经验。”
“我现在倒觉得能吵出来还算好的，起码也算是沟通。像队长那种，早晚憋出内伤。”
唐海峰突然眼睛一亮，“副队，涂医生和队长女朋友不是闺蜜吗？”
晚上，蓝乔下了班，刚走进更衣室，同事告诉她说手机在柜子里响了很久，她鞋子才脱了一半就跳着脚去开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