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勋潪点点头,眼中满布仇恨,冷然道:“大概就在你们遇到伏击的同时,有一批黑衣人也向王府发动了进攻,大约有五百多人,他们从前门一直杀到长锦宫外,几乎是见人就杀,府内护卫被砍死砍伤的很多,要不是长锦宫门坚固,还有,多亏了你那个属下叫什么义的调度有方,紧急组织护卫用长梯爬上宫墙,集中府内所有弓箭居高临下射杀了很多人,这长锦宫早就破了,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们了。”
陈卿震惊道:“居然有这种事情?那后来……”
“唉,快别说了,当时府内那个惨啊,到处是尸体,血腥味都飘到后宫了。我们当时都躲在宫内,也是吓得要死,以为完蛋了,可不知怎的,这帮人眼看就要攻破宫门的时候,好像突然接到什么命令,又撤走了,然后潞州卫的兵士才把这里团团围住……后来,后来你们就被救回来了。”
“要么说这帮人真是该死,连府里的宫女太监都不放过,下手也忒狠,这哪里还是什么良民百姓,简直比野兽还要凶残,所以我说官军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实在是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不住咆哮着。
陈卿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是怎么回事,不应该啊,王爷亲征前大军的调动,护卫的安排,人数的调整都似乎是临时决定,属于机密,他们中途能够提前设伏已很是让人费解,怎么还敢以有限的人马分身攻入可能重兵护卫的王府,他们是如何知道这里守备空虚的;又为什么偏偏放着城池不攻专门来攻一个没用的王府,而且即便攻下又能如何,早晚还得被随后到来的军士当菜切;还有为什么会突然撤走,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突然一阵头疼,很快又睡着了。
……
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在王府中养伤已经快一个月了。
这段日子以来,陈卿虽浑身伤痛,几次疼的死去活来,腿脚更是不便,几乎从未下地,却是他感到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朱勋潪时常来陪他,两人经常聊到很晚,让他有机会了解到很多王府宫廷的事情,也了解了他的成长和他很多的心事。
更重要的是锦儿也时常过来,陪伴在他身边,亲自照料他,喂饭喂汤。陈卿惊讶于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县主,一向都是别人服侍她,没想到她竟也这么会照顾人的。
当然最幸福的莫过于,现场只剩下锦儿一个人的时候,陈卿瞬间就变得不老实,各种眼挑手摸,偷香窃玉,胆子也越发的大了起来,两人你侬我侬,打情骂俏,俨然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害得小姑娘好几次羞红了脸,欲拒还迎,偏又对他无可奈何。
陈卿从锦儿处得知张安昏迷了半个多月才醒来,身上有十几处刀伤,有一刀离心口太近,要不是他底子好可能当场就没命了,听到这里他恨不得马上起来去看看这位老朋友,想起在战场上那飞旋的锅盖横割而来的一刻,如果不是张安拼死为他一挡,他可能早就丧生,自己性命且不保又哪还有后来救王爷立功的机会。
转眼间又是几天过去,在王府这边精心的照料下,陈卿感到身子渐渐恢复了很多,慢慢的可以下床活动,气色也恢复的不错。
这天他正在地上活动,奇怪锦儿今天怎么没有过来,百无聊赖之际看到朱勋潪快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见到他激动道:“快,陈卿,你准备下,咱们到端礼门侯旨。”说着已经有两个小太监上前给他换上了一件宽大的绛紫色圆领长袍。
陈卿疑惑道:“侯……旨?侯什么旨?”
朱勋潪喜滋滋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嘿嘿,快点!”又吩咐下人给他梳妆打扮,直到看到他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神采奕奕,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前脚跨出门槛,热烈的阳光已经晃得他睁不开眼睛,这时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台华丽的轿子过来,朱勋潪和他一起双双坐上轿子朝端礼门而去。
一路上,陈卿透过窗户呼吸着久违的自然气息,突然感觉周围这些平常再熟悉不过的景致竟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当他们乘坐轿子到达端礼门前广场的时候,看到前面已经站了很多人,这些人个个身着整齐华丽的锦衣玉袍,以一个瘦高身形穿着团龙补道袍的中年男子为中心分立两侧。
朱勋潪热情的告诉他,这些都是他们家同城的嫡亲王族成员,多是他的叔伯长辈,当他眼角的余光扫那中年男子时,目光却瞬间透出一种阴冷,指着窗外道:“看到吗,那个就是世子。”
陈卿自然见过世子,虽上次过于紧张没看太清楚,身形体貌还是记得,故而早早便已认出。当然他从未向朱勋潪说起过这些,只是轻轻的点点头,哦了一声。
轿子在离端礼门不远的地方停下,朱勋潪挽起他的胳膊亲切的扶他出来,让他受宠若惊,几次摇头示意后才慢慢甩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向那群人走去。
一路上他总是感觉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离那人群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窃窃私语,对他指指点点,心里越发的紧张起来。
他们刚站好,身着各式官袍的王府各司所官员也一起来到,被安排站到王族后面。
不一时,赵承奉高亢的声音传来:“王爷驾到!”
陈卿这才看到老王爷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蹒跚走来。
他今天穿一件明黄色织锦缎盘领窄袖龙袍,头上戴着乌纱折上巾,颇有一股威严神武的气势。陈卿却听得出来,他的脚步声比之前沉重了很多。
老王爷一过来,众人纷纷行礼,世子更是快步上前接过那小太监的手,亲自搀扶他的父亲,眼神中充满恭敬。
他们并没有站多久,一辆套着金顶红帷华丽车厢的马车便缓缓从前门驶入广场。
马车停下,一个头戴三山绉纱帽,身着云肩喜相逢蟒纹直身的公公缓缓下车,他看上去年纪在三十来岁,粉面圆脸,个头不高,双手抱着一个盝顶朱漆箱子,走近了,陈卿才看清楚这箱子通身绣着龙纹,中间还有四个大字“奉天诰命。”
随着他走到众人跟前,老王爷刚要带领大家跪倒,那公公赶忙把箱子交给旁边的小太监,上前几步扶起他已经半躬下去的身子,客套道:“王爷,王爷不可,皇上来前特别嘱咐,老王爷年迈,旨下之日一旁听宣即可,不用下跪。”
沈王这才慢慢起身,拱手道:“臣,多谢皇上体谅。”
赵承奉赶忙示意属下搬来了一张紫檀团花纹扶手椅请沈王坐下。
这时陈卿看到那公公和王爷问候几句后,这才转身打开那箱子,取出一轴黄绫状的东西,瞅一眼前面跪着的众人,缓缓展开来,清清嗓子,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自太祖以朝,镇国诸藩实为朝廷之屏障,诸王多国家之干城也。乃能危难之时,出力报效,以保社稷,煌煌功勋,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
今潞州沈藩,王系太祖重孙,朕之高祖叔父也,属尊望重,治潞以来每有德政,而常思为国之心,夙夜劳苦,有功于社稷大矣。前日朕闻民变,流贼扰我晋南,王在禁中,急卧而起,自告亲征,代朕安民,旬日以来,贼患日解而民稍安也,王之功德可谓大矣。兹特赐王金镶宝石白玉镂空云龙王冠一顶,金花丝镶宝石玉带一条,御用镶宝石鎏金手仗两把,各色云锦蟒服龙袍十套,愿王心安社稷,福寿绵长,钦哉。”
老王爷赶忙离开椅子,双膝下跪,颤声道:“臣,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厚爱,敢不用命,万岁万万岁!”
众人跟着山呼万岁。
那公公赶忙将老王爷扶起,再恭敬的把他送到座椅上。紧接着又高声道:“沈王府护卫陈卿,张安何在,跪下听旨!”
陈卿跪了半天正浑身难受,恍惚听到有人叫他,再看旁边的朱勋潪一个劲朝他使眼色,这才赶忙应道:“草民陈卿,接旨。”
接着他听到世子的声音:“张安因救王驾身受重伤,如今还在我府内养伤,不便接旨,还望公公见谅。”
那公公朝他微笑的点了下头,说着又从那箱子中取出一道圣旨,朝着陈卿道:“沈王府护卫陈卿二人接旨。”
说罢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自古君王临朝,有社稷之功,皆赖臣下文武实心效命。尔沈王府护卫陈卿,张安二人,英资俊爽,武略超伦,随王亲征于外,而效命疆场,当王危难之中,而舍身护主,忠勇可嘉,潜德宜表。今准王所奏,报兵部吏部知道,特赐封陈卿为沈阳中护卫领护卫内统领,张安为副统领,各赏赐宫廷禁卫专用绣春刀一把,嘉尔冠荣,永锡天宠。敕命,大明正德六年五月十四日。”
陈卿听的紧张,只听出来这是给自己升官了,却不明白这个官是干嘛的,更想不明白怎么张安倒成了自己的副手。正纳闷之际,又见朱勋潪拼命给他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叩头谢道:“陈卿接旨,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公公遂亲自上前将圣旨交到他手上,并不住打量着他,笑道:“原来这位就是三次救王爷于危难之中的小护卫,果然是英雄少年,少年英雄啊。”
陈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傻笑。半晌,还是一旁的赵承奉上前一步道:“是啊,现在整个潞州城都知道他了,我们王府上下对他更是感激不尽,他现在伤还没痊愈,头脑有些恍惚,又是草民出身,不识礼数,还望张公公见谅。”
那公公仍旧笑笑:“没事没事,如此年纪轻轻就升了六品,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慢慢见识多了也就习惯了。”
陈卿心里咯噔一下,什么,这个官,竟然是六品?
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连话都不会说了,再看看周围,人人都把目光瞄向他,好像他脸上写着什么一样。
赵承奉温情的看他一眼,随后热情的招呼那公公,将他迎往府内。
沈王也起身来到陈卿跟前,慈祥的看着他,关切的问些身体好些了吗这些话,要他放心好好养伤,让陈卿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王爷走后,他很快便被众人围了上来,这些人他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却几乎都没说过话的,这下见了他都高高的拱手向他道贺,一个比一个热情,一口一个“恭喜陈大人”“真是少年俊杰”这些满是恭维他的话,听得陈卿感觉就要飞起来了。
他既不习惯这种场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一个劲回礼,身子越发的困倦,感觉就要撑不住了,还好有朱勋潪在一旁帮他招呼,嘴上还不时重复几句他救驾的壮举,脸上写满了得意,那感觉就像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人赏识一样,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周围众人的恭维并没有让他欢欣鼓舞,反倒是当他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看到世子爷投来的冷冷一瞥,又拂袖而去时,那种感觉让他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