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日暮时分,一辆马车从潞州城北门飞驰而出,迎着雨水,直向城门外一处冒着炊烟的人家而去,驾车的是一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老汉,须发皆白,佝偻着身子,驾车技术却很好,马车很快便过了护城河桥。
车到那屋子前,那老汉下车左右看看,立马拔出随身的佩刀,站在门口保持警戒的姿态。
许久,那车上又下来两个人,却是两个女子,都穿着一样素白的裙衫,一个女子手中还抱着一个长长的的匣子。
门开了,那老头守在门外,两个女子匆忙进了屋子。
见着屋内床边站着的陈卿,两个女子神情激动,却是还没说话已经泪流满面。
“小娟,锦,锦儿怎么样了?”陈卿一看到其中一个女子正是锦儿身边曾经的贴身侍女小娟,赶忙快步冲上前去,焦急的问道。
“县主,县主她已经,不在了!”小娟看着陈卿,哽咽道。
“什么?你说什么,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她去哪里了,你快告诉我,告诉我。”陈卿紧张的差点就要去抓她的肩膀。
“县主,她抵死不说出你的名字,为求清白,已经服毒自尽了!”小玉双手举起那个长匣子,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很快,屋子里便传出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陈卿一口血从嘴里喷薄而出,整个人都轰然倒在地上,脸色苍白,颤抖的双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腰刀,刀已出鞘,那精美的刀身上一处殷红的血迹顺着刀口流淌下来,那血色如朝阳般红,手摸上去,还有温度。
“锦儿,我的锦儿啊!”他哭喊着,眼泪如泉水般落在刀身上,和那鲜红的血交汇在一起,却没有冲淡血迹,反而让那红色越发的艳丽,越发的夺目。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为什么啊,锦儿你不该,你不该啊。”他痛哭着,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小玉跪在他面前,边哭边颤声道:“县主昨晚吩咐我,这把刀必须拿出郡王府,必须还到你的手上,一旦它落到别人手里,你就会有生命危险,这刀上的血是她早上割破自己的手指一滴滴淌在上面的,小姐说,这是她和腹中胎儿的血,她把血淌在刀上,那个有你名字的地方,她希望,希望你们一家人可以,可以以这种方式,最后在一起!”
陈卿用手抚摸着刀上的血迹,心如刀割般难受,脸上的表情痛苦到扭曲。
小玉忽然想到什么,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道:“还有,这个,是县主昨晚写好的,让我有机会亲手交给你。”
陈卿愣怔一下,疯一般的抢过书信,颤抖着手把信打开。上面却没有任何锦儿说给他的情话,依然是一首诗,他一句句读着,瞬间眼泪便似决堤的江河一般将他淹没。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伊人已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我与卿兮,此生不负!”
陈卿疯疯癫癫的瘫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朱弦断,明镜缺,
朝露晞,芳时歇,
白头吟,伤离别,
努力辛劳勿念妾,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陈卿颤抖着双手看完这封书信,大叫一声:“锦儿啊,我的锦儿!”他说着拿起旁边的那把绣春刀,手起刀落,一只手指便被他硬生生砍了下来,他右手拿起那流着鲜血的手指,浑身颤抖着,将那鲜血抹到刀身上,血不够就割胳膊,一刀刀,割的手臂上鲜血淋漓,整个人在巨大的悲痛中很快便昏死了过去。
窗外,雨越下越大。
……
“锦儿,我的锦儿,你在哪,你等等我,锦儿,你等我……”陈卿脸额滚烫,神志模糊,躺在一个昏暗狭小的房间内,嘴唇不断翕动着,整个人看上去就跟废了一样。
他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
守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长相俊俏的女子,她正在屋子的一个角落煽动炉火给他煎熬汤药。
“锦儿,锦儿!”陈卿像是从噩梦中醒来,头脑摇晃着,双手胡乱摸索着什么,一旁熬药的女子赶忙跑过去,从床头的脸盆中拿出一块湿毛巾,给他敷在额头上。
她的手刚要离开,便被陈卿紧紧的抓住,含糊的喊着锦儿的名字,两行眼泪顺着他滚烫的面颊滑落在枕头上,那枕头已是湿漉漉的。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女子慌忙抽出自己的手,一个男子头戴一顶瓦楞帽,身穿一件酱色直身,看到眼前的情景,紧张的问道:“小娟,怎么样了。”
女子看他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不行,这里不能待了。”男子忧心忡忡道,“已经三天了,这里离州城太近了,张首领去了也一直没了音信,这样下去很不好,我们得尽快想法子把他送出去。”
“可是,去哪里呢?他现在这个样子。”小娟一脸愁容,忽然抬头道,“相公,要不,你去趟张家,请他姐姐过来,张家肯定有办法。”
男子先是一愣,随之摇摇头:“不行,张家不能牵涉进来,而且他现在最好不要进州城,一旦让王琳的人发现,他必死无疑。”
“你怎么知道是?”小娟顺口一问,警觉的看看周围,“小玉呢?她去哪里了。”
“我让她回郡王府了,县主刚走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就消失,难免会惹人怀疑。”男子平静道。
他四下看看,把门关上,在陈卿躺着的床头坐下来,一脸的疲惫。
“现在几可以确定,这背后就是这个王琳!”他压低声音,沉声道,“这两日,小玉跟我说了很多,说县主身边原本还有一个侍女,叫小珠,是今年老王爷去世后才去的郡王府,前几日她无意中发现这个小珠鬼鬼祟祟的,和王府派来的人私下接触,便告诉了县主,县主一问之下,那侍女居然害怕的什么都招了。
据她所说,她本是一个青楼卖笑的女子,被那王琳收买,安插到郡王府中,原本只是为了监视郡王爷一家,后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陈卿和县主的事情,王琳便授意她有意接近县主,侍机打听,捏造陈卿勾引宗室女子的证据,逼他现身,王琳便会借机在世子爷面前要他的命。
期间她还曾伪造过县主书信给陈卿,没想到他一直没出现,直到县主的肚子越来越大,那小珠将这件事告诉了王琳,那王琳便趁机准备好了杀陈卿的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这才一再怂恿世子爷下旨逼迫县主自己说出来她背后的那个男人是谁,否则便以有有辱宗室之名治罪,谁料县主个性太过刚烈,抵死不认,直到……”
“唉,这真是作孽啊!”男子感叹着,长叹一口气道。
小娟脸色一紧,一双美丽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她端起一碗刚熬好的汤药慢慢走到床边,做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我昔日在王府,也见过那王琳,听说此人是举人出身,一向清高的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而且他对郡王爷一家一直很同情,听说私底下在世子爷面前没少给我们说好话,而且,而且他自己对县主,还,挺关心的……”她说着想起什么,又觉得不适合这时候说出来,只能含糊过去。
男子冷笑道:“你们女人啊,就是容易被男人的表象所迷惑,王琳清高?呵呵,他那是装出来的,他能有好心,屁,那就是个伪君子,整个王府谁不知道,这种人你只要稍微得罪了他,哪怕是他身边的人,都会早晚跟你算账,他就是个十足的小人!”
他越说越气愤,脸上透出一丝不屑和嘲弄。
小娟沉默半晌道:“那,郝义,你常在府中做事,可千万要小心些,这种人尽量躲远点,千万别惹着他。”
男子刚还表情生冷,一副气冲冲的样子,这下见她递来的关切的眼神,不觉笑笑,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一双粗壮的大手摸上她细嫩的小手,默默的点点头。
这时只听得门外一阵马嘶声,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一人火急火燎的进来,戴着一个草色的斗笠,帽子压得低低的,脸上皮肤皱巴巴的,一双眼睛却很有神。
“郝义,快,上车,带上陈卿,咱们走!”
“张,首领,我们去哪儿?”
“他从哪来就送他去哪儿,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别问了,上车吧。”男子脸色深沉,目光如剑般扫描过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小娟上前道:“可,可是他现在这样子,他这身体……”
那人道:“没事,陈卿的底子我清楚,他只是暂时昏迷,过两天就会没事的,小娟你留下,我和郝义两个人就够了。”
小娟默默的点点头。
外面,夕阳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大山深处,天色,已经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