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凛凛,长路漫漫。
陈卿带领众人沿着古商道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前方山头上一座凸出的石拱门,众人抬眼看去,只见那拱门身在嶙峋巨石之间,看上去并不高大,却处处透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庄严。
陈卿告诉众人,石拱门便是洪梯子的梯顶,而这看上去已经很近的梯顶,距离脚下其实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便是前方即将登临的一条盘旋石梯的长度。
众人向前细看时,果见那山腰间似有一条天梯。
陈卿介绍道:“这便是能够抵达那梯顶的洪梯子,长约七里,是一个人工开凿的石梯,整个石梯呈“之”字形,陡立在山崖之上,足有五十四盘。
众人于是加把劲沿着一阶阶石梯艰难而上,每走几步便是一个盘旋,大约转了五十四个弯之后终于抵达石拱门脚下,无不兴奋异常。再看那石头垒砌的拱门门头上似用深深的刀痕雕刻着“洪梯古口”四个大字,那字体苍劲有力,似长在了石块上,经过多年的风雨剥蚀更显得古朴厚重。
王仲兴命令左右暂作歇息,自己则和陈卿驻足关前,眺望着远方群山,但见四周道路绝迹,危崖参天,不觉感慨万千,连连感叹这洪梯子真是一座雄关,不足两米宽的一座石拱门像是在铁板一块的太行山上开了一个口子,横亘在山西河南之间,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陈卿叹息道:“这天堑,真可谓鬼斧神工,只可惜如此一座险要之地,战略位置何其重要,当今朝廷却似乎从不当回事,居然没有派兵驻守。”
“确实糊涂!”王仲兴也冷笑道:“如今大明朝廷承平日久,从上到下早已忘了干戈战火,岂不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朝廷里养的一帮老爷整日只知参玄悟道,风花雪月,哪里还有功夫管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陈卿目光直视远方,思忖有倾,慨然道:“我听老一辈人说,前宋末年,金国大将金兀术,就是那个岳王爷的死对头,当年率领金兵就是从此关而下直捣宋都开封。传闻当他历经艰苦寻到此关后,也曾站在这里,仰天狂笑:南人有此雄关而不守,是天要亡之。”
“喔?竟有这个典故?”王仲兴略做沉吟,似笑非笑道,“我看今日此关正好便宜了我们,贤弟若执意要反,在青羊腹地站稳脚跟后,只需派人严守此关便可阻挡河南方面数万兵马从背后偷袭,可安坐这太行山霸主之位,将来一日由此向东,则中原之地唾手可得。自古得中原者可望天下,如此这洪梯古关岂非是天赐于你?”
陈卿闻言,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用脸角闪过的一丝苦笑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天色不早,王仲兴执意要再送送陈卿,被他再三谢绝:“冬日苦短,王大哥还是早日回河南,我此去不远便是青羊山地界,已经足够安全了。”
若换在平日他定要邀请王仲兴到家里做客,可今日他实在不知那边是何情况,又怕连累了他。众人于是在梯顶一处土地庙前告别,王仲兴拉住陈卿的手,似有百般不舍,一再叮嘱:“贤弟此去,万事千万小心。”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祥云的玉石亲手交到陈卿手上,动情道:“此物乃我随身携带,云梦山上很多人都识得,今日赠予贤弟,以后若遇到难事,可差人携此玉前来云梦山找我,见玉如见人,云梦山兄弟当随时听候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陈卿拿好玉石后已经猛然转身,向后摆摆手,带着云娇绝然而去,显然是不想再麻烦他。
王仲兴大队人马离开后,陈卿扶着云娇一步步向西,沿途但见多处坍塌的石屋、石坊,连原本随处可见周围村民身影的山泉之畔如今也是杳无人烟,整个天地间透着一种可怕的寂静,让陈卿心中不觉起疑:“如今这世道虽不太平,也不至于如此,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这里有劫匪?”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警觉:“难道官兵来过?又或是已经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禁毛骨悚然,云娇也害怕了起来,“你家这周围怎么如此冷清,我们沿途听说的,青羊山如今早就是人马沸腾,这周围的村子也该很热闹才是,怎么会是这样?”
陈卿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手,加快步伐向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叫臭水蛟的村子走去。此时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早已褪掉了最后一点光芒,夜幕即将光顾,周围到处是清晰可闻的虫叫蛙鸣声,此起彼伏,听的人心里直发毛。刚走到村口,他们看到村子里一户人家透出一点烛光,隐约还听到人声,陈卿兴奋不已,加快脚步,云娇也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跟在身后,二人走到村中这处简陋的屋子前,轻轻的敲敲门。
“有人吗?咚咚咚,有人吗?”
“谁,你是谁?”里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咳嗽声,声音透着一种惊恐。
“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行人,天色晚了,想向您打听路程。”
“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还是去别的人家打听吧,老汉已经睡下了。”
屋子里紧接着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哭闹声,被老汉连哄带吓的按了下去。
陈卿越发感到这气氛有些诡异,却说不上来什么,于是带着云娇往村子深处走去,终于看到一个透着烛光的小店,隐约闻到韭菜包子的味道。
他大喜,忙进到店内,问小二要一笼包子,再加一角好酒。孰料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许久才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缓缓从楼上走了下来,手忙脚乱的样子,眼神里带着一种惊惧,声音颤抖道:“客客客,两位客人,小店今天打烊了,你们明日再来吧。”他说话声音很小,吞吞吐吐,似在遮掩什么。
陈卿觉得这里定有蹊跷,于是灵机一动,故意抬高嗓门,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道:“这才什么时候你们就打烊,我不管,老子现在就要吃的,不招待老爷我吃饱喝足,我砸了你的店!”
他这一招果然奏效,那中年男人一听立马换了个面孔,跌跌撞撞迎到陈卿跟前,差点就要跪倒,先用力扇了自己两个嘴巴,边哀求道:“小的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老爷们驾到,我这就叫人准备吃的。”说罢马上吩咐楼上准备些吃的。
不一会儿,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慢悠悠从楼上端着几盘果蔬下来摆好。她脏乱的头发似好久没有洗过,胡乱的盖在脸上,发出一种酸臭的味道,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有如一个女鬼般恐怖。她放下菜碟的刹那,陈卿从她那快速收回的雪白的手腕上,看得出这妇人应该是有些姿色的,至少不该是看上去的样子,他心里越发觉得什么不对劲。
“一点小菜,老爷您先慢用。”那店家低着头,偷偷瞄陈卿一眼,见他正打量着那妇人,心里更是紧张,颤声道:“这是小的老婆子,脸上生了冻疮,不便示人,这,这才……”
“死老婆子,还不快上去给这位大爷准备酒菜,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他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恶狠狠训斥那妇人道。
那妇人赶忙躲闪开,向他身后一靠,快步上楼去。
“这位大叔,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好像害怕什么?”云娇忍不住问道,她的声音很是轻柔,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眼前这样的一个女子至少不会是个坏人。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那中年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仔细看着陈卿,见他一副农家人打扮,长得身强体壮,摇摇头,又瑟瑟缩缩道:“大爷,你就放过我们吧,我家里真的已是要粮没粮,要人没人了。我的儿子,女儿都被你们带走了,就剩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吧,我们给您日夜烧香,祝您老长命百岁。”说罢他竟扑通一声跪倒在陈卿脚下,声音中透出无限凄凉。
“大叔您别怕,我们就是寻常过路的路人,回家去的,天色晚了想在您这里借宿一宿,没别的意思。”云娇赶忙把他扶起来,温柔的说道。
那中年男子闻言,这才又抬起头来打量下眼前的两人,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坚硬,颤声道:“二位果然只是路过的?”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个个胆战心惊,你刚才说什么儿子女儿,被谁带走了?这里真有劫匪?”陈卿换了一副表情,关切的问道。
云娇瞅他一眼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急,把大叔吓着了!”
又过了许久,那中年男人才似缓过神来,稍微放松一下,长叹一声道:“姑娘一听就是好人家,我就实话实说了,你们是外地人就赶紧离开这里,这里的土匪太可怕了,到处抢劫我们这些做买卖的,男的拉去做苦力,女的,女的,就……”他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哀怨起来,“多少女人被他们抢走,活活的糟蹋了!”
“什么,你说什么?”陈卿的眼睛瞪的很大,“怎么可能,这里不是青羊山义军的地盘,到处是绿林好汉,哪个土匪不要命了,敢到这里抢夺,难道义军没人管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青羊山,男子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道:“我呸,什么狗屁义军,一群土匪,他们就是土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事就是他们干的,难道让他们自己抓自己?”
他说着打量一下云娇,好心道:“我见姑娘你年纪轻轻,劝你们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不然明天早晚被他们抢去。你们还是连夜逃命去吧。记住,千万不要往西走,那是青羊山土匪的贼窝,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千万别被他们抓住。”
陈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说什么?青羊山土匪?谁是土匪?你再说一遍!堂堂青羊山农民军,怎么会是土匪?”
他越说越恼火,一把抓起他的衣袖怒吼道:“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朝廷派来诬陷起义军的,不说我砸烂你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