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姐姐，今儿个又是你的场儿呢。听说，那许帅又包了场了，他倒是执着得紧，这个月，都第五回了吧……”
瞧着跌跌撞撞而来的小丫头，并不理会她口中喋喋。纤纤素手，挽起几缕青丝，顾墨由像前几回那般。
“阿玉，为我描眉罢。”
也不问登了场子，今儿个该唱上哪段，顾墨犹是淡雅笑笑。
也不必问，他每次来，都是只听那《玉簪记》琴挑的一段，听罢便离，在这梨蕊楼，倒也算得人尽皆知了。
被叫做阿玉的小丫头，听话的捏着眉笔，细细勾描顾墨那似水眉眼。浅浅细柳，须臾便成飞扬而挑的含烟，连那眼角，也勾得挑起，似为弯弯睫毛，续了一抹余韵。
……
听得班主一声催促，胡琴幽幽而响，顾墨款款起莲步，徐徐登高台。
小生唱罢懒画眉，顾墨方才捻指提袖，打个端庄的揖，腔听琴而响。
“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
香袅金猊动，人在蓬莱第几宫。
妙常连日冗冗俗事，未得整此冰弦。今夜月明风静，水殿凉生。
不免弹《潇湘水云》一曲，少寄幽情，有何不可……”
戏台之上，已有长琴一把。顾墨怜指拨弦，铮铮而响，正和得侧幕长琵短板，相得益彰。
座下之人，温茶便叫了一声好。而后又似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的收声。
常来这梨蕊楼听唱儿的都知道，但有许帅在场，打赏随心，独独听这顾先生司琴之时，是叫不得好的。
（“先生”，指对当时有些名气的曲艺表演者的一种称呼。多为外行之人称呼行内人，有尊敬的意味。）
非是这顾先生琴艺不得许帅喜欢，顾先生自登了第一场之后，谁不知这梨蕊楼里，论起弄弦，顾先生是头一份儿的。
叫不得好，仅是怕扰了头了一桌上那位的兴致。待得听罢了琴，愿意怎么叫唤，您随意。
……
退了场了，阿玉早已等在了后头，不用吩咐，麻利的褪了顾墨一身旦妆。
这时却见看茶的小厮三步作两步跑了过来，手头黄铜小壶还未放下，贴在顾墨耳边就说了两句什么。
顾墨听完就慌了神，急得换上一身平日里的衣裳，夺门就冲了出去，只留了一句叫阿玉为她收了妆盒。
从后台出了楼，便看见一个一身青衣的婆婆，正急得原地打转。
方才小厮告诉她的正是说门口有人找顾先生，却被守门的拦下。正好碰见了他，才叫他知会顾先生一声，说是顾先生的弟弟发起了高烧。
“墨墨呀，你快回去看看，小宣儿突然就烧起来了，烫得吓人，我实在是没辙了，才赶紧来找你……”
见到顾墨出来，那原地跳脚的阿婆赶紧过来告知细情。
顾墨一下子就乱了方寸，她就这一个弟弟，名叫顾宣。以前她登场开腔之前，都是把弟弟托付给阿婆照顾，今天也不例外。
她那弟弟，本就孤僻非常人，得好好的照料，如今突然发了高烧，怎能让她不急。
“顾小姐，顾小姐？”
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在顾墨身侧响起，方才把她惊了回来。
回头一看，却只见到一身锦蓝戎装，抬起头，才见到和她说话的正是如今上京，最传奇的许大帅――许濯。
许濯，正是刚刚包了场的那位许帅。他是一月多前刚刚到上京的最年轻的大帅，据说，这位许帅，不过二十几岁，却已隐隐成了上京最大的龙头。
顾墨这才想起自己仅是一曲罢了，就急急忙赶了出来，但这位许帅，却是包了整场的。
听说过，也见多了许许多多的名角，因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许帅，最终潦草收场。此时顾墨，怎能不慌。
“大帅，我，我真的有急事……”话不待说完，便听了一句简单的话。
“上车！”
“？”顾墨一愣。却已被许濯径直取了手包，就丢进了车里。
“你住哪里？”不待顾墨有稍微的反应时间，许濯已贴着她坐下，嘴里淡淡的烟草气息，煞是好闻。
饶是再愣，也看出许濯是在帮她，顾墨叫了个地点，那开车的司机便点点头，驱车风驰电掣的在上京大街之上纵横。
待得到了地方，许濯推门而入，丝毫不理会顾墨，吩咐司机抱上那个孩子，便再度风驰电掣赶往医院。
一路上，许濯再未说一句话，只是贴身坐在顾墨旁边，看不出喜怒。
许濯亲至，医院中能见的人毫不敢怠慢些微，奉茶看座，无一例外被冷冷拒绝。
容不得他们不怕，谁不晓这位爷，在上京中跺个脚，整个上京都得跟着颤上三颤。
眼见那吓得冒汗的医生，为顾宣打了一剂西药。顾宣涨红脸色缓缓褪去，许濯冷意方少了几分。
顾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有了机会，打量这上京人口中招惹不得的许濯。抬头瞥见他刀削斧刻般侧脸，的确有些生人勿近的味道。
细碎胡茬，浅浅于下颚，不显杂乱，却多几分不羁。薄薄唇角，始终如千年冰山，不起哪怕一点弧度，倒是那灼灼眉眼，深邃如寒潭，叫顾墨看上一眼便欲沉沦。
虽不称丰神俊朗，却独独多出一分若不食烟火的冷艳。也，不可说是冷艳，这太庸俗的词，是说不清他的味道的。
“顾小姐，看够了吗……”磁性惊人的嗓音，在顾墨头上响起。
一抬眼，正对上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顾墨不争气的狠狠心动了一下。
“若是，看够了。也该回答许某，为何，突然离去？！”许濯声音仍是淡淡的沙，如两片金属擦过的质感，但任谁都听得出来，许濯动了火气。
“我，我是因为弟弟……你不是知道……”何曾见过如此许濯，顾墨一时间，言语不清。
“哦？”撇了一眼仍躺在那里的顾宣，许濯不置可否。
诚然，顾墨得了许濯的帮忙，但任谁都不敢忘了，许濯，终究是这上京，堂堂的帅！大帅的场儿，不是你说走便可走的。
幸好弟弟无事，顾墨倒是洒脱了许多，爱怎的惩治，也便随他去了，算是谢了他救小宣的情。
然，足足几息之后，许濯突然开口。
“倒也是，你自是照顾不周全他的，那，明日，你便带他入我大帅府，可否？相信，大帅府中，应该有人能照顾好他的！”声音淡淡，却是不容置疑……
顾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