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远怀!你再欺负我,我就告诉我妈!”
“那你快去告诉你妈,你这个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
“哇——”
林菀痛哭出声,抹着淌成水帘洞一样的眼泪从大院爬楼上去找亲妈告状。
正在厨房忙碌的颜秀听见女儿的哭声,一见她就问道,“你爸回来没?”
哭着鼻子的林菀委屈说,“还没有,妈,安远怀欺负我。”
颜秀反手给了她一个锅铲,“揍回去。”
林菀低声,“我打不过安远怀。”
“打不过骂不过,那你就看着吧。”颜秀说道,“这个社会不喜欢弱者,也没有人会迁就你。”
年幼的林菀听不明白,但她知道母亲是一定不会帮自己的,她只好出去,一眼就看见安远怀正倚着墙剥糖。
安远怀个头高,长得虎头虎脑,剥糖纸的样子看着就很可恨。她又气又怕,小跑过去,“安远怀,你还我的大白兔!”
安远怀已经剥到奶糖的糯米纸衣了,薄薄一层糯米纸在日光的照耀下,透明温软,他伸手往她脑门上一弹,“不——给。”
“不是给,是还!”
“就不给。”
安远怀高高举起奶糖,林菀垫脚要去抢,一番争抢,奶糖从安远怀手中滑落,掉出低矮的护栏,从三楼掉进院子,滚了满身的泥巴,吃不成了。
林菀愣了神,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我讨厌你!”
“……你别哭啊林小菀……”
“我讨厌你!”
讨厌安远怀,成了林菀童年里坚定的认知。
“讨厌你,讨厌你,讨厌……”
“小菀?小菀?”
林菀的梦还没做完,就听见有人不断急促地叫自己。她的脑袋昏沉,可那声音一直不停,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正要发脾气,却看见一张苍老的脸映入眼帘。
林菀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全身骨头都在疼,差点没直接从病床上摔下来。
“爸?”林菀艰难坐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一晚上变得这么老?”
说完还捏了捏自家老爸的脸,竟然捏了一手的褶子。
林颂南讶然,“小菀,你不要吓爸,你是不是被撞糊涂了?”
“我出车祸了?你找人家赔了没?不是把人给放了吧?”林菀皱起眉头,掀开被子要下地。
林颂南立刻拦住她,“小菀你去哪?”
“去大学报到啊,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万一晚了不要我了怎么办?嗯?我昨晚不是刚上火车吗,火车撞车了???”
林颂南愕然,一把抓住她,“小菀,你脑子真撞坏了。”他慌忙站起来,朝病房门口喊,“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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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
“对,心因性失忆症,简称失忆症。”医生扶了扶眼镜,不急不慢地说,“这是一种选择性的反常遗忘现象。”
林颂南焦急问,“可以恢复吗?”
医生说,“可以借助催眠来恢复,但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完全恢复。”
林菀到现在还没太明白自己怎么了,只知道头痛,痛得好像有人在用手掰她的脑壳子。
林颂南偏头看着头上缠了一圈圈白纱布的女儿,小心翼翼问,“小菀,你现在还记得什么事?”
林菀皱眉,“我记得爸你,还有妈,还有林平那混小子。”
至少还记得爹妈亲弟弟,林颂南松了一口气,忽然又觉得不对,“你主动提你妈……”他想了会问 ,“你记不记得你毕业了?”
“毕业了?”林菀懵了,又赶紧问,“我已经从南安毕业了?”
“是啊。”
林菀愣了神,越想越委屈,差点哭出来,“我刚熬过高中三年,还没来得及享受我的大学生活,就……就没了……”
她突然有种老天负我的感觉,想哭。
医生听得都想笑,职业道德让他忍住了,安慰说,“大学蹉跎光阴,忘了也好。”
林菀觉得蹉跎才好,总比那桌上成天堆满卷子的地狱高三好啊。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学里没有安远怀那个混蛋。
她又想起另一件对女孩子来说很重要的事。
“爸,我现在几岁?”
林父依旧忧愁,“27。”
林菀瞪大了眼,有点难以置信,转眼飞越十年,有些茫然。她好不容易才安抚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好歹还是二字开头的年纪。
年华正当时,不愁不愁。
医生又开口说,“要想恢复记忆,我还是建议你们做康复治疗,催眠是目前比较有效的办法。”
林颂南说,“那不愁,我们找苏玲去。”
林菀边站起来边问,“找苏玲干嘛?那个死丫头不再往我脑子上敲一锤子说我是笨蛋就不错了。”
“玲玲是心理医生,找她应该合适,就算她不懂,也可以问问有没认识的人。”
“什么?玲玲做心理医生了?”
那个“昨天”还跟她在火车站抱头痛哭仿佛生离死别的死丫头竟然做了这行?
林菀又喜又觉得惊奇,记忆一跳十年,身边的人做什么她全都不知道,对她来说,现在的人都是陌生而神秘的。
她突然想知道那个从小就欺负人的安远怀现在在做什么。
不过他是学霸,肯定已经在峰顶上俯视她了。
“对了爸,我是干嘛的?”
林颂南不大了解她的美食记者的职业,只知道她成天拿了台相机往外跑,在各种地方吃吃喝喝。他搜索了一下脑子里的词,答道,“吃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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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吃货身份深信不疑的林菀一直在叹气。
安远怀大概在巅峰,她却成了个吃货。
等当她看到一身知性气质一看就是个高端人士的苏玲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更加受打击,自己俨然是个黄毛小丫头。
林父跟苏玲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临走前说,“大概情况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了。”
“伯父您放心,下午我在这陪着小菀。”
苏玲送走林父,回头一瞧,就见林菀直勾勾盯着自己。她顿时笑了出来,“怎么,不认识了?”
“不认识了。”林菀说,“你脸上的青春痘不见了,变漂亮了,还成了心理医生,苏玲玲,你出息了啊。”
苏玲笑了一声,“哎哟,我一个小小的医生也有被百万人气博主羡慕的时候。”
“什么百万人气博主?”
“你呀,到处吃吃喝喝,粉丝超百万。可惜不接商代,不然月入六位数不是梦。”苏玲感慨完就说,“可你这么胡吃海喝却还不会胖,真是怪事。”
说着还在她肚子上掐了一下。林菀拍开她的手,不过这亲昵的举动让她恍惚起来,苏玲还是爱掐她的肚子,但眼前的苏玲,已经是个社会精英的模样。
如果不是太真实,她简直要以为是自己上高三后打击太大昏迷,众人不忍心于是合伙骗她已经熬过了被《5年高考3年模拟》摧残的时代,甚至已经是大学毕业生了。
苏玲见她一脸忧郁,安慰说,“没事,会慢慢想起来的,等你脑袋上的伤口好了,我就开始替你催眠治疗。”
林菀狐疑看她,问,“苏玲玲,你该不会催眠我然后问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吧?”
苏玲顿时被气笑,“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还需要催眠。而且我是那种人吗?”
“是啊。”
“去你的,要不是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准揍你一顿再说。”
“嘻。”林菀跟老朋友交谈无障碍,心情好了很多,越发接受自己已经是27岁的事实。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人在外头敲门,敲了两下就进来了。
来人是个装扮精致端庄的妇女,她头发梳理得整洁,一根都没有冒头,神情略微冷淡,不苟言笑。
这张严厉的脸是小时候的林菀就惧怕的脸。
这是他们家儿时的邻居,也是——安远怀的母亲。
她来做什么?高中以后安远怀一家搬走了,可就没再见过她了。
她亲妈都还没来,怎么来了个邻居?
苏玲见了孙蓉也有点犯怵,站起来打招呼。
孙蓉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了。随后见她不走,直接问,“我有话要跟她说,你还要待多久?”
苏玲迟疑了会,这才出去。
自从林菀结婚后,她只去过一次安家,一次,就足以见识安母的厉害。从此她们约见只在外面,不敢再去那冷冰冰的家。
孙蓉没有坐,站在床边打量一眼林菀,问,“没事?”
林菀点头,“没事,就是脑子有点疼。”
“我问过你爸了,他会给你送三餐,你这边我就不管了。”
“啊?”林菀满脸茫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孙蓉似乎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脸色既疲倦又淡漠,“你要是还能走,就去看看远怀。”
林菀见她走,这才反应过来,“阿姨您慢走……”
“砰。”
门已经关上了。
看看远怀?
林菀皱眉,难道安远怀也住院了?
她躺了半天,亲爸回家做饭去了,苏玲也没回来,她妈她弟也没见着影,躺得有些无聊。
她在床上翻来翻去,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干脆起身去护士站,准备问问住院部是不是有个叫安远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