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阮秋水的身影从偏门前的树后钻出,柒月赶忙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地和她抱了个满怀,脸上写着轻松的笑意:“夫人,你可回来了。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方才顾氏……”
阮秋水听着柒月说顾氏刚才的反应脸色滑稽,也不由得噗嗤一笑,两人并肩走回了大堂,此时的酒席已然接近了尾声,大堂杯盘狼藉,座位早早空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伏案呼呼大睡的醉鬼,还有几个各家的女眷埋头一同嗑着瓜子闲谈,脸上透着快意。
见到这番情景,阮秋水始终提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是缓了下来。
到今日为止,赏月品茶大会算是真正落下帷幕了。在阮秋水妥当的安排下,一场隐没于表面下的暗流风波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度过。
程家的名号在城中各家再度打响,品茶大会上推出的几款新品常常被抢购一空,程家的不少茶铺分店都迎来了新客源,程家上下虽然忙碌了些,但大家却也乐在其中。
乔叔一边揉着有些酸痛的老腰,一边细细计算店铺当日的收成,梅姨也在一侧,恬静的侧脸上透出一股满足的笑意。
“只可惜老爷没看到程家这一幕,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倍感欣慰。”乔叔看着账本里的营收,心里感慨程景墨的确不易,过了小半年,程家的茶铺终于慢慢恢复元气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阮秋水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程景墨,他正微微垂着头,平时熠熠生光的黑眸也暂时失去了光彩。察觉到阮秋水在看他,程景墨也抬头看了过去,两道视线意外相碰在一起,阮秋水连忙收敛了目光,微红双颊。
显然,程东升的去世给程景墨的打击还是颇深的,他刚刚经历丧父之痛,便被推上了家主的之位,一一己之力担起全家百来号人的生计重任,阮秋水忽然有些心疼怜惜起程景墨。
自己稀里糊涂地落入了程家,无名无分,迫不得已只能像刺猬一般保护自己,而程景墨为家中长子,程老爷最疼爱的后代,整个程家的希冀和明珠,却也同样身不由己。
“若是没什么其他事,就先散了吧。”
程庆申一直闭目养神,等到乔叔将所有账本都算完,最后起身落下这么一句,由下人搀扶着,往各自家宅去了。
聚拢的人群都散开,程景墨正欲离开大堂,刚迈出一步,脸色却突然一变,皱紧了眉,躬身来捂住膝盖。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在程景墨身边的砚清最先发现了程景墨痛苦的神色,连忙扶住程景墨,倾身去看程景墨的腿,后者像是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脸色涨得通红,紧闭着眼,冷汗不断从额头滚滚而落,原本俊朗的五官都扭曲成一团。
阮秋水心底咯噔了一下,下意识便要冲过去,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沉甸甸钉在原地。
冷静,她一定要冷静在,这个时候断然不能失态。
“少爷!少爷!”砚清的呼喊愈发焦急了,程景墨咬紧了唇,竭力不发出痛呼来。
意识到程景墨或许是腿疾犯了,乔叔连忙冲着周围的人大声喊道,“赶紧去叫大夫来!少爷的腿疾兴许是又犯了!寒生,你们几个过来,合力将少爷抬到卧房里去!”
寒生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点头答应了一声,赶紧和身边的三两个男丁一同抬起了程景墨的手脚,一人托住他的脖颈,朝着程景墨的厢房移动,砚清跟在一旁,脸上写满了焦急。
直到程景墨从阮秋水的视野中消失,她才浑身一颤,双脚似乎又能动弹,踌躇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咬咬牙跟在众人的身后,朝着程景墨的厢房去了。
“大夫,我家少爷情况怎么样了?”
刚看着大夫细细替程景墨把脉看完情况,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砚清连忙开口问道。
二人虽然是主仆身份,但程景墨从不以自己是少爷的身份压她一头,反而待她礼数周全,人前顾然存有威严,人后俨然将砚清当做平等的好友,遇事也常常护着她。砚清正值青春年华,平日跟在程景墨身边,见得最多便是他的各色喜好言行,自然难免动了春心。
但也知道身份高低有别,这份心意也只能默默埋藏于心底,此时见到程景墨疼痛昏迷,一时慌了神,才表现得有些越了规矩。
好在众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愣神,即便是砚清言行有不妥之处,也权当是一时情急,并没有在意计较。
大夫皱紧的眉缓缓松开:“姑娘不用这么着急,倒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病,他这腿似乎是以前受了寒湿,每到寒冷梅雨季节便会隐隐作痛,若是不注意饮食休息,情绪上又受了些刺激,今日这般也是正常状况,只需注意好好调理便是。”
砚清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用力点了点头。阮秋水心里也放下一颗石头,她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程景墨,心里涌起一丝怜惜,此刻,却也只能站在远处看着他,什么都做不得。
“你们都先出去吧。”乔叔谢过大夫,让屋里的众人都散了去。
等到屋内只剩砚清、寒生,还有乔叔,阮秋水最后对乔叔说:“乔叔,我想在这里陪下景墨。”
阮秋水的话,令乔叔略微吃惊,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砚清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寒生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她和自己一同出门去了。
阮秋水为程家做的件件事情都有条不紊,安排得井井有条,寒生自然是打心底里敬佩不已,既然阮秋水都这么说了,想必也有自己的理由。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阮秋水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缓步靠近程景墨的窗前,大夫方才已经来过,暂时用针灸止住了程景墨的腿痛,此时已经出了汗,安稳睡下了。
不注意饮食休息,情绪又受了刺激……
阮秋水看着他沉睡的脸庞,不见那双熠熠生光的锐利黑眸,那种满含深情的目光带给阮秋水莫名的压迫感也消散了不少,刀刻般棱角线条分明的脸庞,笔挺高耸的鼻梁,薄唇紧抿,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她面前,毫不设防。
阮秋水心底莫名涌起一阵难言的甜蜜温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当,连忙握紧了手指,企图将心底的悸动按捺下去。
大夫说得倒是不错,近日为了大会举办程景墨没少上下操劳,担心下人置办用品不妥当,早早便出门亲自挑选,往往要忙活到天黑才回程家,脚才落地,匆匆吃了点心便又忙碌着各项白天堆积的事务,有时阮秋水夜半在花园游荡,经过程景墨窗前时总能见到依旧明亮的灯火。
每每想劝他早些歇息,但都在门口便止住了脚步。
她一是碍于身份,二是也怕反倒打扰了他专心,程老爷突然之间撒手人世,是整个程家都始料未及的,在此之前程景墨从未有过接过家主重担的想法,突如其来的责任和琐事几乎将他淹没,再加上近日一直未赏月品茶大会张罗,早出晚归,三餐不定,休息也不会,今日挨倒谢宴结束,才终于卸下紧绷的神经,病倒了。
阮秋水心底泛起一阵心疼,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想轻触他的鼻息,程景墨却在此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吓得她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秋水?”
兴许是刚刚昏睡了一阵,程景墨的声音还有些病中的孱弱,阮秋水替他按好被角:“你醒了。”
“嗯。”程景墨闷闷应了一声,观察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才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苦笑了笑,“我这腿疾……”
“不要紧的,大夫已经来看过,说歇息一阵便好了。”阮秋水知晓他有些自怨自艾,放缓了语气轻声安慰。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良久程景墨才缓缓开口:“你也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嗯。”阮秋水轻轻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