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宫。
看着眼前瑶权呈递上来的所谓证据,云漾的脑袋很疼,胀痛得厉害。
他不看,不是因为不想看,而是不敢。
林择站在一旁看着他从刚才纠结到现在两三个时辰,眼看着天就要黑下去了,心里其实也难受。
“陛下,您一天未曾用膳了,还是吃点吧。”
云漾不语,闭着眼睛,似乎想要把思绪逃离掉这个世界。
看他如此,林择也是微微叹气,摇了摇头。
然后,娉婷来请安了。
“陛下,皇后娘娘还在外面等着,这天儿冷,您看……”
云漾指节分明的手搭在自己的脸上,很是邪魅,听到林择的话,这才缓缓睁眸,把手放下,启唇,“让她进来。”
“诺。”
林择去把娉婷给请了进来,似乎把希望寄托在了娉婷身上,意在让她劝劝云漾。
而娉婷也善解人意,心里明白。
“陛下,案上的这些,都是公文吗?”她轻轻走到他的身边,只是瞟了一眼案上的东西而已,便看向了他。
云漾摇头,“不是。”
“那您若是觉得心烦,便拿开,用膳吧。”
“朕心烦。”
娉婷浅笑,“臣妾知道。”
“可是这些东西,朕不敢看。”
“为何?”
“皇后,若是你心爱之人与你是世仇,他一眼都不想看你,更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你是如何感想?”
听着云漾语气的荒凉,娉婷也明白,他虽然是在问她,但是实际上是在说他自己。
低眸,轻言道,“陛下,东方大人不会那么对您的。”
“是吗?”
“她爱您。”
云漾哼笑,“是,朕知道,但她不想面对这份情,而且在极力地无视,朕该如何?朕什么都做不了。”
娉婷摇了摇头,“不会的,东方大人不会是那样的想法,您和她之间,难道是因为……这些吗?”
她转眸看着案上那一堆的东西,仔细看着,还是供词,还有画押。
云漾看着那些东西,眸光阴骘,“瑶儿,她是十年前,方氏遗孤。”
娉婷颦眉,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云漾想了一整夜了,也开始明白。
曾落提出削藩之时,最受威胁的其实就是展王,他也是有危机感的,所以找了太皇太后商议,太皇太后也反对削藩,所以派遣內监吴创去游说各诸侯王造反,尔后还计划得逞,四王真的反了。
那个时候太皇太后还极力让展王出面平反,而赢得了地位和荣誉,因此还得到了云漾登基之后摄政王的位置,常驻京畿。
最后削藩不成,借由造反,后宫中夺嫡之争也是激烈,端宁长公主为了私欲,所以与云漾的母亲协力,扶持他登上了太子之位。
他轻轻看了两眼供词,上面也明明白白写着:
因查到北部方氏一族与仪妃还算是远亲,所以与胡族达成协议,用粮食,财帛,美女,武器,马匹为佣金,让胡族一个小旁支大举进攻北部防线,买通了城门守将,轻易开了城门。
朝堂上,大理寺卿联众弹劾方旭鸿有谋反之嫌,鹰司监审理确认罪名之后,长公主就派了杀手将方旭鸿一家杀死,再说成畏罪自杀,宫内太子谋反也成了铁案,所以太子被废,仪妃和太子前后丧命。
云漾在端宁长公主的帮助下登上了皇位,所以赵姌才总是会有那种高傲感,因为她觉得她的皇后之位理所当然。
再后来长公主和展王遣董衡赶往北部,将方旭鸿奋力抵抗胡族的战果据为己有之后,还将效忠方氏的那五万大军,一举伏击团灭。
而受长公主委托,展王收归方以鸿,命其斩草除根。
整件事情这么整理下来,方家的人确实无辜,他们世代为了大晹的边防驻守在北部,与胡族之间总是刀光剑影,过着血泪交加的日子,但是最终换来的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原来东方大人她,竟是如此身世……”娉婷也在云漾的批准下,略微看了两眼,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未免扼腕叹息。
“她说和朕,是世仇。”
娉婷不语,只是看着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的云漾。
“朕可以为他们全族正名,为他们平冤,可是如此做,她会回来吗?她还会像之前那么对朕吗?这个时候朕倒是希望,她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好了,起码不会仇视朕,还愿意与朕说说话。”
“陛下觉得您和东方大人之间,差了什么呢?”
云漾缓缓把眸子转向娉婷,颦眉问道,“什么意思?”
“差别就在,您是君,她是臣。”
“君臣又有何不可厮守的?她又有何不可与朕成婚的?”
娉婷摇头,“东方大人与我们一般女子不同,臣妾承认,东方大人更有才情,她有天下情怀,还有惊鸿能力,她的内心比起我们只装着您,还装着天下和朝堂,东方大人的身世,也影响到了她现在的情绪和想法,她是善良的,只是一直在用仇恨当伪装,这才有了那个杀伐果断,又并非良善的丞相,但她真的是为了大晹在着想,为了没有人与她一样受苦受难,一直支持您的新政,您想做什么,她都站在您的身后,那您是不是也该站在她的角度上,为她考虑一下呢?”
听闻娉婷的话,云漾陷入了沉思。
“您不能强迫她,自古以来,后宫干政乃大忌,东方大人自己是在朝堂沉浮过的,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会被禁锢在宫里的女人,她的能力也不允许她须臾在宫中,所以相比宫廷,她自然而然会选择朝堂。”
“所以……”
“所以,她终究喜欢自由。”
这个说法,云漾内心是同意的,瑶权的的确确适合山水之中,而不是看似高贵不可亵渎,实则让人难受的皇宫。
“可是,朕临幸过她。”
此话一出,顿时让娉婷很是诧异,她怔住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又长舒了口气,浅笑,但似乎是含着泪的,她也会心痛啊。
“那样,不是应该恭喜陛下吗?”
云漾摇头,“她不让声张,朕还以为那个时候她是同意了,可仔细想想,她不过是醉酒误事而已,不是真心。”
娉婷抿唇,“东方大人爱自由,您放宽心为她想想,多体谅下她的情绪,她自然不会因为有压迫,而总是回避您。”
云漾想了许多,等到娉婷看着他情绪稳定了,这才示意林择把膳食全部端上来给云漾果腹,服侍过后,天都黑了。
“林择,朕决定了。”
“陛下?”
“明日,朕就为方氏正名,朝堂上公审,昭告天下。”
林择听罢,然后便笑着躬身,“那便恭喜陛下和东方大人了。”
“皇后说得没错,她爱自由,朕不该想着束缚她,她全族人,确实是因为皇室白白牺牲,朕是该为她正名,无论如何,就算天下诘难也罢,朕也要还她全族清白。”
林择点了点头,笑意明显,很是欣慰。
云漾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毕竟自古来,不知道多少帝王,因宫斗而败,而他算是例外,竟然会利用宫斗,而赢了这个天下。
他不觉得自己的皇位来得可耻,他并不是没有能力的君王,他反而感激自己登上了大宝,就是因为他做了这个皇帝,他才遇见了她不是吗?
冥冥之中,太皇太后的偏爱也好,展王的野心也罢,或者是端宁长公主和他母亲的谋划,亦或是方氏的无辜,其实仔细看,都是在为了他们的相遇和相知做铺垫,甚至,是他们爱恨交织的起点。
龙瑶宫中,娉婷第一次让舞纱给自己拿酒了。
舞纱也奇怪,好端端的,为何要饮酒?
是浇愁。
陛下临幸了她,陛下当真临幸过她,所以,陛下不是不可以,而是对我不可以,对我们后宫任何女人都不可以,只有她,走得近陛下的心……
这话她不能对谁说,只能这样憋在心里难受着,她不能够让其他人知道瑶权和云漾的事情,难受的,只能是她自己。
今夜漫漫,无眠的又其实借酒浇愁的皇后?
还有无心入眠的云漾。
还有无法入眠的瑶权。
深夜的东方府,又忙活了起来,因为瑶权又呕血了,一次比一次严重,身子也越发地羸弱,勾谪都住了进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睡下了吗?”竟夕担心问道。
“嗯,目前是稳定了,还得多靠我的药物来支撑,近来千万不能让她上火,也不能动怒,不然的话只会更加严重。”勾谪严肃道。
“我们会注意的。”
勾谪转眸看着熟睡中却并不安稳的瑶权,心,是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