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阁。
睡了一天,方才如梦初醒,现在还是黑夜。
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她内心忽然开始感谢上苍,竟然还能让她醒过来。
“刚好,药刚熬出来。”勾谪看见瑶权醒了,就把药端了过去。
瑶权虽然醒了,可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像个有意识的尸体一样,就那么躺这着看着勾谪,沙哑道,“孩子呢?”
“环瑜抱去喂奶去了。”
她松了口气,可是浑身酸痛,她连手都动弹不得,因为真的很虚弱。
“来,这药补身子,趁热喝点。”勾谪坐下去,舀了一勺,缓缓递到了瑶权嘴边。
很是艰难地,瑶权勉强喝了几口。
“我还有多长时间?”
勾谪的手顿住,眼神淡淡地看向她,“想什么呢?”
瑶权别过了脸,“既然不说,就先出去,让我再休息一会儿。”
勾谪无奈地把勺子放了回去,轻言,“那你好好注意,刚生产完,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虚弱。”说罢,他起身走了出去。
瑶权躺在那里,似乎别无所想。
这么久时间过去了,他当真一丝一毫,都没有来过问过她的生活,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是她还在奢求什么?还是在妄想什么?
艰难扶手握住自己的脸,眼泪悄然滑下:也是,皇后也有了孩子,他应该关心的人,是皇后才对,他们现在,应该很幸福,那个孩子,也多半快要降生了吧?
胸口忽然一闷,似乎什么在往咽喉处涌动,一下子满口的鲜血,毫不保留地吐了出来。
全身无力,她真的好累啊,站不起来,连呼吸都觉得很是困难。
翌日晨起,环瑜才把孩子抱了回来,也把瑶权扶着坐了起来,孩子出世两天,她才抱上了一回。
“这孩子真的长得很像你啊,都说儿肖母,师父看了也觉得像呢。”
瑶权的眼神温柔似水,低眸看着睡得很是安稳的小家伙,笑了笑,“还真是大胖小子。”瑶权抬眸看着忙活着给自己盛药汤的环瑜,低言,“小瑜儿,我把孩子交给你,你以后要帮我好好抚养他成人,可以的话,等到他懂事的时候,再告诉他,我是他的母亲。”
环瑜一怔,看向了她,不语,她一脸笑意,和脸色的惨白很是违和,没能忍住,环瑜转眸的瞬间,好像又是要哭了一般。
勾谪忽然走了进来,看着这一边死气沉沉,一边母爱泛滥的画面,脸色平淡,然后随便扯了个笑容出来,“我给你和你的孩子,画个像如何?”
瑶权抬眸,看着勾谪都已经准备好了,提笔坐在了那里,就笑了笑,“你画吧。”然后低眸看着孩子,“就当,是个念想。”
而当最后一笔勾勒完成,瑶权扭过脑袋,又是一口鲜血。
“姐姐!!”
勾谪一看,立马丢下笔,跑过去她那边。
瑶权把孩子递给了勾谪,勾谪也顺势坐下去让瑶权靠着自己的肩膀,拿出绢布帮她擦拭着嘴角的鲜血。
瑶权抬眼看着勾谪,眼神从未如此无助过,“我好想我爹娘。”
“他们会知道。”
瑶权摇头,然后无力笑了笑,“我记得,你惊鸿阁北面的某处崖顶,可以登高看到北部的景致?”
勾谪抿唇,“是有这么个地方,可是绝对看不到你想要的。”
“没事,带我去,我既然回不去我真正的家,那我起码,要看最后那一眼,就算看不到,我也起码能最后,再俯瞰一遍……”
环瑜看着勾谪,点了点头。
勾谪也一脸的无奈,便直接抱起了她,按照她的意愿,带她去了那处崖顶。
春雨绵绵,崖顶的风还是清冷的,而勾谪挑的崖顶,搭了很大的一个棚在那里,本来是供给他这个阁尊来消遣用的。
他把瑶权缓缓放在毯子上,自己也缓缓坐下去,给她盖了被子,用身子支撑着根本没办法坐直的她,她的脑袋也这么耷拉在了他肩膀上。
“看得到吗?”
瑶权点了点头,浅浅笑着,“看得很清楚,我还看得到披着蓑衣的摆渡人呢。”她缓缓伸手,指着北部方向,“小的时候,一到春季,我娘种的牡丹花,就会开得很好,满院子都是花香,我和小瑜儿,都很喜欢去那里玩儿。”
“嗯,我知道。”
“那里,应该是麒麟关的方向,下雪的时候,可好看了……”
“想去看吗?”
“想啊,可是,来不及了……”
“今年冬天,我带你去就好了。”
瑶权浅笑,在勾谪看不到时,眼泪悄然滑落,“小瑜儿总说,老天待我不公,其实,老天对我很好了,我还以为把孩子生出来之后,我就醒不过来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没有抱怨,我最大的福气,或许就是有你们陪在身边,谢谢你,勾谪。”
勾谪眼神变得黯淡了下来,不语。
“还有,来世的誓言,我没有忘,等到来世,我绝对不会遇到云漾,我会乖乖地,等着你来找我……”
勾谪的手猛地握拳,内心颤抖着,万般苦楚说不出口。
“孩子,拜托给你们了,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在于你们,我只希望他不要和我一样,如此便好。”
缓缓伸手,想着要抚摸一番她,可终究还是没有,“好,我答应你。”
“你不是会吹长箫吗?我想听,你吹一个好不好?”
勾谪往后看去,那长箫确实就摆在那里,也是摆在那里供他消遣用的,颤抖一声,“好,我吹。”
伸手拿到,他开始放在嘴边,迎着春雨,萧声骤起,是那么飘扬,那么悠远,高山流水般地,把她的思绪顿时带回了从前。
这一辈子,她无忧无虑十二载春夏,尔后历过家仇,浴火重生,她男儿衣装,轻车走马,她能入官场,能立朝堂,能稳朝纲,能拓土疆,她当过女相,权倾过天下,如今十几年恩怨情仇终是了结,可一世唯独不过红尘劫,任他三千浮华,任他丹青言沧桑,这一世,怕就只能是这么个悲戚戚的下场了。
听着他的萧声,瑶权就靠着他,浅笑,“那孩子,名字就叫,云缺,觉得如何?”
勾谪只是静静吹着他的萧,没有回话。
瑶权缓缓掏出自己一直藏着的书信,对着勾谪说道,“要是可以,替我把这信,交给他,但若是你不愿意,想要毁掉,也是可以的。”
勾谪依旧不语,萧声很是飘扬,听着心情很是舒畅,可是此时此刻两人的心情,只有悲凉。
瑶权无力躺在他肩膀上,浅浅笑着,“真好,我好像真的,看到我的父母亲了……”
随着最后一滴泪水的滑落,瑶权的手也跟着失去了力气,直到最后,失去了呼吸,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勾谪的身子在颤抖,他已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身边的人儿,完全失去了心跳和呼吸了,也感受到了一个生命永久的消逝,他那一直含在眼眶里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萧声戛然而止,缓缓伸起颤抖的双手,抚着她的脸庞,很凉,而且很是娴静。
“莫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下辈子,你会来找我。”
我本不信鬼神之说,可唯独在你这里,我希望有来生……
初见时的稚嫩,还有眼里迸射出来的坚定,还清晰眼前,可转眼,人就彻底不见,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敢和他勾谪大讲条件,玩心计之术的女子了,就算有,她也得是东方瑶权。
云缺出世的事情,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云漾的耳朵里去了,所以他很快就派了云沏来把孩子抱走。
云沏快马加鞭来,马车都没有准备,只想着在当地找就行了,所以在瑶权去世两天后,他到了惊鸿阁。
可是惊鸿阁上下都是死寂之气,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我家阁尊说了,让你去上面等着。”容宝来接他,很不客气。
云沏也没在意,他确实也许久没有见到东方瑶权,还想着见一面,毕竟听说她怀了七哥孩子的时候,确实是很惊讶的。
等到他跟着容宝上去惊鸿阁了之后,就见到了一身素衫的勾谪,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
“勾阁尊。”他微微行了个礼,道,“本王奉陛下之命,来将东方瑶权所生之皇子带回宫中,入宗祠,皇家造册。”
勾谪哼笑了下,“就知道此事,瞒不了他,他不是总有偷偷来六里,偷偷看着瑶权的生活吗?”
云沏则道,“七哥什么想法,本王不知,但是陛下有旨了,孩子你们必须交出来。”
勾谪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孩子,你们带走。”
“怎么能把姐姐的孩子交给他们?勾谪哥哥,你不养,我自己养还不行吗?”环瑜一身白衣,为瑶权披麻戴孝,手里抱着云缺,走出来满眼是泪地吼道。
而看着环瑜的样子,云沏也是被吓到,“你怎么……”
勾谪转过身,眼神阴冷地看着环瑜,“你姐姐从来没有说过孩子不能交给皇帝,而且相比我们,确实,皇帝更有资格抚养这个孩子,你要冷静。”
环瑜摇头,“交给了皇帝,云缺就名不正言不顺,一辈子都要遭人诟病,我忍不了,这是姐姐最后的期许了,我不能交给他!”
云沏颦眉看着环瑜在那里哭泣,就弱弱问了句,“到底,怎么了?”
勾谪冷冷转眸看着他,“如你所见,瑶权,她已经不在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