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云漾当真可以在醉生梦死了一夜之后，还能起身去上早朝。
他坐在那上面，那眼神，那气息，让底下的朝臣们觉得很是渗人，颤颤巍巍的，基本没有人敢主动开口说什么话，更不敢问。
他就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从头至尾都散发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眼神里的东西，只有死寂。
“林择，宣旨。”
坐了半天，许是没听到底下的声音，云漾便毫无温度地吐出这几个字。
“诺。”
群臣也觉得惊异，好好的有什么旨意在这个时候出来？
但还是全部跪了下去，静心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大晹强邦，四夷来朝，百姓享海晏河清之世，功过是非，皆寄东方瑶权一臣之上，然女相正统，民怨骤起，朕与臣民所见之同，女子干政实乃不宜，朝中无需女子驻足，思虑万千，今特有旨，废黜东方瑶权女相之位，贬为庶民，行赏过后，远离京城，永世不得踏入，钦此。”
圣旨刚宣完，云漾就起身，然后全身无力地离开了朝堂。
朝臣们都很是吃惊，所有人都躁动了起来。
好端端的，为何这个时候就废相了？理由竟然还如此地冠冕堂皇？
就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在第一道圣旨里缓过来时，林择又宣了第二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姜宏，钟灵毓秀，德才兼备，虚怀若谷，素有惊鸿之姿，堪担丞相，特此册封丞相，钦此。”
还没缓和过，还有第三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鹰司监令司云岫，奉公职守，不骄不躁，从未差池，堪担鹰司，特此擢升为鹰司监主司，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择也很是无奈，但是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从头到尾，朝臣们都是惊异茫然的状态，而天格也不解地拦下了林择。
“林公公！究竟是为何？东方大人是出了什么事？陛下要下这样的旨意？竟然还公开废相了？”
“是啊林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看着朝臣们一个个围了上来，林择也无奈叹了口气。
“陛下的心思，老奴怎么会知道呢？只是这东方大人，现在确确实实是庶人了，再也来不了这朝堂，往后诸位大人还是一样要侍奉陛下的，诸位大人可注意些，莫要再在陛下面前提及东方大人一句，否则的话……哎……”
他摇着脑袋就这么走开了。
天格他们顿时陷入了沉思。“到底，是怎么了？”
“沈大人，一起去送送东方大人吧。”姜宏走上前对着他道。
而天格颦眉看着他，一脸不解，而可能是出于直觉，感觉哪里不大对，天格出了宫门，便穿着朝服就直接去了东方府，都不理会姜宏到底有没有跟上来。
等到那里时，看到的竟然是他们全部在忙活着，似乎是搬着东西要离开的样子。
越冕，梓佑，茗葵都在，看起来似乎是来送行的。
“东方，大人，你们这是……”天格走上前，指着他们一直不断在往上搬着的东西，一脸不解。
“沈大人？”环瑜看着他，也觉得惊异。
瑶权就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浅浅笑了笑，“陛下下旨了，对吗？”
“你知道？”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不过，他的旨意，是说我辞官，还是……”
“他废了你的相位，说女子干政，不妥。”
瑶权先是愣了愣，然后眼神也黯淡了下，但是很快又转为自然，“是吗？说我无情，他比我更无情呢，这样的旨意下去，被世人说道的肯定不止我，还有他自己啊。”
“所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天格一个激动，差点就要上去掐住瑶权的手臂，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
因为这辈子，他最敬重的人除了云漾，就是瑶权了。
瑶权看他这样的举动，哼笑了下，“旨意都那么说了，你就按照旨意的意思去理解不就好了，还有，你能来送我，我很高兴。”
“可我不能接受陛下的旨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如此？还有，你要去哪儿？”
“没做错事？”瑶权低眸讪笑，“最大的错，就是我当时选择进京，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陛下不仅废了你的相位，还把你逐出京城了，这么严重，难道你都没有意见吗？到底怎么了？不能告诉我？我也许可以帮你呢？”
瑶权摇头，“天格，也许当初帮助你，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多一个朝中的羽翼，可我待你也有真心，就像现在你对我一般，但现在有些事情既定，改变不了的，我们就顺其自然，你也不用担心我，我很好，陛下的旨意也没有你看的那么严重，他也没说要杀我，何况，他就算把我逐出京城，我来不了京城，你们还没办法来看我吗？”
“我……”
“我回去六里，是想要一份安生，朝堂上的沉浮已经过去了，朝堂容不下我，那我自然，也可以放下它。”
天格叹了口气，缓缓低眸，“所以包括新的丞相，都是你授意的，对不对？”
瑶权只是浅笑，而且直勾勾看着站在天格身后，正在看着她的姜宏。
“东方大人，一路平安。”姜宏启唇。
天格一怔便往后看了过去。
瑶权点头轻言，“我最后为朝廷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你扶上丞相之位，但愿我没有做错，但愿这是我在京城，最好的句点。”
“大人，您要的东西，我给您拿过来了，怎么处理呢？”
铅华的手里端着很大一个托盘，上面还放着东西，天格和姜宏看过去，上面放着的，是东方瑶权特制的女相朝服，朝笏，还有官印。
瑶权伸手把托盘接过，然后很是郑重地递给了姜宏，“废丞相的东西，还请新丞相，转交给陛下。”
“这……”姜宏一愣。
“这是我唯一带不走的，本就是官家之物，朝廷的东西，我已被废，说实话你们还叫我大人，委实不妥，而且我归还，也是没有问题的吧？”
天格对着姜宏点了点头，姜宏也就从瑶权手上，把东西接过。
“很好，这样，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你有跟陛下说什么吗？”天格忽然问道。
“说什么？”
“你昨天，不是进过宫吗？”
瑶权浅笑，“有耳目在宫里？”
“不敢。”
“没什么，该说的都说了，与陛下之间，好的也就停留在君臣之时，其他的，没有必要多说。”
“可此去经年，何时才能相见？”
瑶权伸手轻轻拍了拍天格的肩膀，“见不见，看缘分，不过六里也不远，你想来，也不是不可。”
“好了你们，别说了，哎那两个大人的，要是想送我们到出城，那就来帮忙搬东西。”谷亦喊了他们一句。
瑶权笑了，天格就真的去帮忙了。
“那我把你的东西，转交回去。”姜宏道。
“嗯，你去吧。”
姜宏走了，带着她在这京城唯一的那点权利的羁绊，回去还给那位曾经赋予了她权利的皇帝。
她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些。
从一无所有，到权倾天下，再到一身潦倒，她的权利之路，都是云漾一人在作伴。
东西是你给我的，爱也是你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我也是今天才发觉，原来对你的情，早已超越了对自己的怜惜，只是那句不离不弃，在这种时刻，倒是显得，不值一提。
“姐姐，等会儿就要上路了，来喝药了。”
“好。”
姜宏把瑶权委托的东西，快马加鞭送到了云漾跟前，不知道为何，他就是很希望云漾在看到的时候，可以去送送她，见见她一面。
可是，事与愿违。
“你说这是她让你送还回来的？”云漾的语气很是阴冷，听着让人背后发毛，他的神色犹如神祇，没有半分人间之气。
“是，东方大人他们已经准备要上路离开京城了，陛下若是想……”
“朕已经废了她的相位，她现在不过是个庶人，何时你还要尊她一声大人？是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里？”
望着云漾阴骘的双眸，听着那毫无温度的语气，姜宏手里捧着托盘，很是无奈，缓缓跪了下去，“陛下，东方大人有功，没有过，被废之事众人皆是不解，但旨意如此，臣等断不会妄自揣测圣意，但若是东方大人此去，经年之期，陛下，可忍得？”
云漾一个颦眉，他也不想对新擢升起来的丞相发脾气，就强压着怒火，闭眼扶着自己的额头，“放下东西，你给朕出去。”
“陛下。”
“想让朕也把你给废了？”
姜宏抿唇，无奈之下，只得遵旨，把东西放下之后，就缓缓离开了永寿殿。
林择看那东西就这么放在地上，又看了看云漾现在的脸色，也只能试探性道，“陛下，那朝服，不如，老奴将它……”
“给朕烧了。”
“什么？”
“烧了。”
“可朝笏和官印……”
“也全部毁了，她的东西，朕现在不需要！”
林择低眸，无奈地摇了摇头，“诺，老奴这就去。”
林择转身便走了过去，利索地把托盘端了起来，抬脚就要走出去。
而云漾双眸微睁，猛然入眼的，就是案上那锭误了他终身的官银，眸光一个阴骘，似乎要把那官银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