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从屋里退了出去，下人们都屏气凝神立在下面，屋子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青柳跪在地上，心好像被拎到了空中一样，脑子里浑浑噩噩，就一个想法，自己这下子完了。
流萤扶着楚桓这一路走回来，心中已经镇定了不少，此刻见楚桓眼中满是怒气，便轻手轻脚地给他倒了一盏茶。
楚桓接过茶杯，不知怎地就想起来成亲第二天，他坐在榻上，看四月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沾了些茶水，在小几上写自己的名字。她嘴角含着笑，低下头写的认真，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阳光照在上面柔柔的。
她从未回避过自己的出身，言语间说起，从来都是坦然地说自己是穷人家的孩子，他也从未因此轻视过她。他总觉得，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府上的少奶奶，谁也不能轻视了她，可此刻看着跪在地上的青柳，耳边又想起她那些话来。这府上定然有许多人不把她放在眼里，有许多人都瞧不起她。这些人在自己面前对她毕恭毕敬，若是不在自己面前呢？会不会明里暗里给她气受？她那样一个温和的人，哪怕是受了些委屈，恐怕也不会和自己说吧！
楚桓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他说不清的情绪，他的手在茶杯上越攥越紧，终于忍不住将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分外刺耳，下人们呼啦啦全都跪了下去。楚桓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冷冷地开口道：“我知道我没什么用，是个废人，连这院子都出不去，走路还需人扶着。今日叫了你们来，便是要和你们说清楚，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上多久，你们伺候我一场，多少都是有些主仆情份在的，今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要是有谁不想留在这院子里了，就直接说出来，想去哪里，我自会向母亲说清楚，放你们去便是了。”
下人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声。流萤跪在他脚下，听了他这些话，知道是被青柳那几句伤了心，心中对青柳又恨上几分，连带着对银烛也有些不满了起来。银烛的性子孤傲，与她们向来不怎么说话，她从前只觉得不好相处，现下倒是觉得她十分没用，连自己手底下的丫鬟都教不好，保不齐青柳说的那些话，也是她心中所想的呢！
底下的人都不说话，楚桓沉着脸，说道：“我给你们两日的时间，这两日里，有谁想走，尽管与张妈妈说了，我还会再多给一个月的月银。母亲那里我自会说是用着不趁手，不会叫母亲为难你们。我是个没什么用的主子，空挂着楚家大少爷的名头，外头的铺子别说去管，连看都没有看过几眼，说句不好听的话，往后若是父亲撒手不管了，那些个铺子我也没什么本事接过来。我听说这府上前些日子来了个颇为受宠的烟姨娘，母亲和后院的姨娘们年纪都大了，如今烟姨娘又受宠，保不齐以后还能诞下子嗣，你们若是跟着她，倒是比跟我更有前途些。”
下面的人都低头跪着，没有人敢出声。楚桓冷笑了一下，又说道：“你们要是下定了决心跟着我，那便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我这院子里人多，也没什么琐事，在扶风院当差总归比在别处轻松些。将来若是我没死，等你们到了年岁放出去的时候，我会每人再多给一份银子，即便是我死了……”
“少爷！”流萤打断了他的话。流萤伺候他有些年头了，一直贴身照顾着他的起居，与他比别的丫鬟更亲近些。此刻听到他说这样灰心的话，流萤心中大恸。
楚桓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即便是我死了，还有少奶奶，少奶奶不会亏待了你们。只是，”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跪在中央的青柳，青柳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着，“少奶奶性子宽和，不意味着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议论。这楚家在一日，她便一日是你们的主子。银烛，你从前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下人们私底下议论主子，该如何处罚？”他话头一转，问跪在青柳旁边的银烛。
“回少爷，擅自议论主子的奴才，轻则掌嘴罚几个月的月银，重则……重则打了板子发卖出去。”银烛身上冷汗涔涔，明白了楚桓发作的原因，定是因为青柳在背后说了些什么，碰巧被楚桓听了去。
楚桓点点头，说道：“青柳是跟着你的丫鬟，方才在院子里说，我不一定能不能活过这两年，你说，她应当如何处置？”
银烛一听，脑海中“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她小时候是官家小姐，只是没过几年顺遂的日子，父亲便获了罪，一家人都被发卖为奴。她还算幸运，被卖到了楚府，又跟着少爷，虽说依旧是个奴才，可到底是少爷身边的一等丫鬟，只管着少爷的库房，不用贴身伺候。她对现在的处境十分满足，若是换了别人家，她少不得要看主子的脸色，做那些伺候人事情，万一主子看上了她，她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从了主子，成了通房。虽说她现下只是个丫鬟，可到底读过些书，也明事理，她只盼着自己能在这府上安然度过几年，到了岁数被放出府去，寻一户本分的人家嫁了，不求大富大贵，只要那人能真心待她。
这青柳跟着她三年了，平日里虽有些懒散，可是嘴甜，总会说些话讨她欢心，她也喜欢把她带在身边。可如今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这只是被少爷听见了，要是传到了夫人的耳朵里，莫说是青柳，就连她也要被连累了！此刻少爷问她，显然是想看她的态度，想到这里，她忽视了身边青柳哀求的目光，咬着牙说道：“回少爷，青柳说出这样混账的话，少爷便是要打死她，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