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人一惊,从榻上坐起身来,身上搭着的印花水草纹立领通袖薄衫从肩上滑了下去。鸳鸯连忙喝道:“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子,连个话都回不清楚!方才你说什么,少爷往明心院来了?”
那小丫鬟慌张地跪倒在地上,说道:“回夫人,是少爷,少爷正往这边来呢!”
楚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桓儿这些年一直养在扶风院里,连年节上都不曾出来过,此刻竟然往她这边来了,难道是昨日老爷还说了些什么话,桓儿受委屈了?她一急之下,连鞋子也忘了穿,便往地上走去。
“夫人别着急,”鸳鸯先冷静了下来,若是有什么急事,少爷定会派人来明心院先说一声,不会这样自己慢慢往这边走的。她拦住楚夫人,说道,“奴婢先帮夫人把头发绾起来吧,再换身衣裳,不然少爷来了,见夫人这般憔悴的模样,定然会心疼的。”
楚夫人被她一阻,心中也冷静了下来。桓儿能自己往这边走,显然不是身子出了什么事,她心里虽然焦急,可是鸳鸯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昨夜没有睡好,现下眼底一片乌青,若是被桓儿见到了,那孩子向来心思敏感,定会想到她与老爷之间又出了问题,还会觉得是自己的缘故,白白累得他心里难受。
她依言坐到了镜子前,由鸳鸯手脚麻利的替她梳着头,嘴上问那个仍旧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少爷是如何往这边来的?有什么事难道不能叫人通传一声,我过去便是了,何苦自己过来!”
那小丫鬟回道:“是少奶奶与流萤姐姐一左一右的扶着少爷,正慢慢往这边走呢!”
鸳鸯听了,心里暗叫糟糕,夫人定然又要怪少奶奶了。果然楚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面色不悦地说道:“林氏竟然也没有拦着桓儿?桓儿的身子如何,她难道不知道么?就这样贸然往外走,要是再吹了风,着凉了该怎么办?往日里看着那孩子是个稳妥的,没想到竟然这般不懂事!”
“想来是少爷一定要来,少奶奶拦不住他,”鸳鸯陪着笑说道,“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前些日子郑大夫不是还说少爷的身体好些了么?适当走动走动也是无妨的。奴婢听说成亲之后这些日子,少爷每日都在房里走上几圈,开始的时候全靠下人扶着,现在自己慢慢的也能走了。今日天气正好,外面不冷不热的,也没什么风,少爷活动活动也是好的。”
楚夫人仍眉头紧锁,没有说话。那小丫鬟正怕楚夫人迁怒于自己,此刻听鸳鸯这样说,连忙接话道:“正是呢,夫人不必担忧,奴婢瞧着扶风院的顺子与六喜抬着两人小轿在后边跟着呢!想来少爷要是觉得乏了,便上轿子了。”
楚夫人听了,略微放下些心来。那林氏还不是全然由着桓儿胡闹,知道命人在后面跟着。只是今日天气虽好,她也担心桓儿出了一身汗,再一吹风受了凉。
“你去厨房里说一声,让厨房熬一碗姜汤来,等会儿少爷到了直接端上来。”楚夫人对那小丫鬟吩咐道。有备而无患,先预备下总是好的。
小丫鬟领命去了,鸳鸯手上不停,见楚夫人面色缓解了些,便说道:“今日少爷来明心院,大约也是自己的一片孝心。早上的时候夫人使人对少奶奶说今日身子不爽,怕是被少爷听到了,想来看看夫人。”
“这孩子,净会胡闹!”楚夫人说道,“我何须他来看望,只要他好好的,我便什么病都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世上父母挂心子女,做子女的,又怎么能不挂心父母?”鸳鸯陪着笑说道,“少爷从前身子不好,出不得那院子,如今好了些,可不是首先就往夫人这边来了?这是少爷的一片孝心,夫人可要心领了,千万别见到少爷就先教训!”
“我还不是怕他身子受不住,”楚夫人说道,“你倒是比我还疼他,这么多年了,我哪里就舍得教训他一句了?”
鸳鸯笑着说道:“少爷也算是奴婢从小看顾到大的,哪里能不心疼?少爷身子弱,比起其他孩子来,多吃了不少的苦,比别人懂事也要更早些,早早地就知道夫人心疼他。那时候少爷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身上扎了那么多针,奴婢一个大人都不忍心再看了,少爷本来眼中还有泪,见夫人哭了,倒反过来安慰夫人,说他一点都不疼……可恨老天不开眼,待少爷不公啊!”
楚夫人也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桓儿自小便比别的孩子要聪慧许多,府上这些年请的先生,没有一个不夸赞他天分高的。只是这天分再高,他的身子连读书写字都撑不住,坐上一个时辰便累了,那些先生们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什么,背地里与她说起来,却都连叹可惜,称少爷有大才,书中所讲一点即透,只是被身子所累,若是身体强健些,日后定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她不求桓儿能光宗耀祖,只想他好好活着便是了。后来桓儿的身子越发差了,她不许他再去读那些书,安心静养,桓儿没有反对,只是有时候坐着,眼中就不由自主地留露出了些落寞。后来有一天,她去的时候没有让丫鬟通报,进屋正看见他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本书在看,她心疼他的身子,刚要说话,楚桓却变了脸色,默默将书放了下来。
“母亲不要生气,”他低着头小声说道,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儿子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数,定然不会太过劳累的。求母亲不要阻止儿子看书,儿子哪里都去不了,身边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连书也不能看,这日子那样的枯燥漫长,母亲要儿子怎么捱过去呢?”
她听了心中十分心疼,那阻拦的话便咽回了腹中,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