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楚老爷破天荒地来到了楚夫人的院子里。楚夫人已经拆了头发歇下了，听到了下人说老爷往这边来了，着实吃了一惊。
她连忙坐了起来，来不及绾头发，楚老爷已经进来了。夫妻两个自从上次在姜姨娘的院子里对峙之后再没有见过面，此刻乍一相见，彼此都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楚夫人下地来，亲手替楚老爷脱下外衫，问道：“老爷可曾用过晚膳？”
楚老爷点点头，说道：“再外面用过才回来的，方才去给母亲请了安，时候就有些晚了，倒是扰了你安眠。”
“不妨事的，”楚夫人低眉顺目地说道，“妾并没有睡，不过是躺着想些白天的账目罢了。便是老爷不来，一时半刻也是睡不着的。”
她低着头替楚老爷更衣，楚老爷低下头，正好看见她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他心中不由一酸，想起她当初嫁给他时，正是二八年华，新婚之夜她坐在床边，头发也这样披着，漆黑如最好的丝绸。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纵然她保养得再好，也抵不过岁月的流逝，再加上一直操心桓儿的身子，她的头上竟也出现白发了。
“吟秋。”他忍不住叫她的闺名。
楚夫人身子一震，这个称呼她已经有些年没有听见了，只有在成亲的头一年里，老爷才会这样唤她。现下乍一听到，她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滋味。
“这些年……辛苦你了。”楚老爷在床边坐了下来。
楚夫人原以为，这么多年这么多事经历过来，她已经足够坚强了，可是在楚老爷这样一句话里，她还是迅速红了眼眶，种种委屈涌上心来。她慌忙低头给楚老爷脱下靴子，趁机抹了一把脸，将眼角隐约的泪拭掉。
“妾不觉得辛苦，为老爷打理后院，是妾的本份。”她低声说道。
楚老爷张张嘴，最后没说出什么，只是长叹了一声。他有愧于她，也有怨于她，他们中间的事说不清，最后只能都变成这一声叹息罢了。
今天宫里传来了消息，他知道后心惊不已，在外面徘徊良久才回到府上。那可能是泼天的富贵，也可能是灭顶之灾。楚家不缺银子，他的祖辈留下的祖产，在他手上翻了十倍不止，便是什么都不做了，也足够楚家几世的富贵，他不愿去冒着个险。可那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啊……
他先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在外间候了半晌，待老夫人诵完经才进去。他想将这事说与母亲听，可是一想到当年母亲毫不犹豫做出的决定，他犹豫了，最后也只是闲话几句，什么都没说。
从松鹤堂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就往菡蕊院的方向走了过去，走到了一半，他又停了下来。如烟是很好，无论他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一和她在一起，心绪都会慢慢平静下来。她不会一直追问发生了什么，只是会给他沏茶，然后再弹琴给他听。他要是愁眉不展，她就贴在他的心口上，温柔体贴；他要是兴致高昂，她就听他侃侃而谈，满目崇拜。从她身上，他得到了多年未曾感受到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女人的仰慕与爱恋。
可今天的事，他不能对她说。无论她有多么善解人意，毕竟只是一个姨娘，什么都不懂，这些事哪怕是听了，也说不出些什么来。更何况，这事关乎到楚家从今往后的命运，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姨娘可以置喙的。
最后他还是到了楚夫人的院子，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虽然他们的感情越发的淡了，可这二十余年里，她仍旧将他的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她的祖父曾任御史中丞，后告老还乡，父辈虽再没有人入仕，却在子女的教育上严厉非常，可以说是真正的书香世家。很多事上他虽然对她不满，可若真论起来，自己也不是一点错处都没有。她虽然和他置气，不像其他女人般对他言听计从，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有些本事和眼界的。
她是他结发的妻子，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他都应当，也只能与她商议。
“吟秋，”楚老爷叫她的名字，“前些日子……到底是我一时没忍住，叫你当着下人的面落了面子，委屈你了。”
楚夫人的泪还是没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摇着头，却说不出话。她知道自己应当说不委屈，可她说不出口。后院的那些姨娘再没有能生下孩子的，这事确实与她有些关系，可她不后悔这样做。桓儿的身子那样差，若是他在府上多了个身子康健的庶弟，这家产以后能分给他半分么？老爷已经许久没有去看过桓儿了，要是再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他还能记得桓儿么？说起来，这不过是对她们的报应罢了，如果不是她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害她腹中的孩子，桓儿怎会生下来便那样孱弱。
她真的觉得很委屈，不止是因为烟姨娘这一件事，她自己受些委屈算什么，怕的就是桓儿也要跟着她一起受委屈。
楚老爷已经大半年没有来明心院了，便是在如烟入府之前的那些年，他也鲜少会来这里，偶尔来了，也只是与楚夫人用过膳，将一些重要的事情说给她听便罢了。他对她，早已没有了心动的感觉。
两人躺到床上，他满腹心事，遣走了丫鬟，不由的又叹了一口气。
“老爷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楚夫人问道。楚老爷很少会在她院里过夜，上次来还是去岁除夕。这么多年她虽然没能得到他的心，却对他越来越了解，只有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时候，他才会到自己这里来，把那些事拿出来同她商量。
楚老爷侧过身子，夫妻两个相对而卧。他看着妻子仍旧年轻的脸，长叹了一声，终于说到：“是采薇……她传出话来，要我使出全力与京城的王家抗衡，最好能将那王家挤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