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桓并没有因为早上祖母的话而扫了兴致,祖母与母亲不和不是一日的事情了,便是母亲什么都做了,祖母也一样能挑出毛病。四月见他没有把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也略略放下了心来,郑大夫一再交代说是楚桓心思重,事事都要想着,便是个好人时间长了,身子都是要被拖垮的,更何况他的身子本来就这样的弱。
重新上了马车,楚桓一路上兴致勃勃。昨夜来的时候下着雨,天色也黑了,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看看两旁的景色,现下坐在马车里,外面是和煦的阳光,两旁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林间小道虽不像官道一般平整,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流萤一夜没睡,此刻马车晃晃悠悠,她便有些撑不住了,头一点一点的。四月见了,便与她换了位子,让她靠到萤火身上小睡一会儿,自己坐到了楚桓旁边。
一会儿功夫,马车就上了官道,道路平整了许多,因为天气重新放晴,路旁又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行人,四月见了,忍不住又想起虎娃和他姐姐来。
“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楚桓也惦记着,嘴里便说了出来。
“少爷不必担心,”四月安慰道,“领着孩子不比只有大人,碰到那样下雨的天气,他们一定会找个地方避雨的。”
“只是这一路上,我并没有看见什么能躲雨的地方。”楚桓说道。
四月心中也知道,只是不能这样对楚桓说,便笑着说道:“少爷看的只是官道两边,再往里走,隔几里就有亭子,是建了专门供人避雨的。”
她是胡诌的,楚桓却信了,放下了心来,说道:“如此便好,那样小的孩子,淋了大雨是要生病的。”
一路上两人说着些闲话,四月渐渐也有些困了,将头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一震,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了楚桓的肩膀上,就这样睡了一路。
她一时有些窘迫,慌忙坐了起来。自己小时候的睡相不好,有时候会流口水,她偷眼看了看楚桓肩上的衣裳,所幸并没有湿,心中松了一口气。
楚桓方才还在同她说话,半晌不见回应,回头一看,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笑了笑,不再出声,独自往窗外看着,却没想到四月睡着睡着就开始往下滑,后来马车一晃,她的头就歪到了自己的肩上。
楚桓见她睡得香甜,一动也不敢动,怕将她惊醒了。他尽力坐直了身子,让她靠得舒服些,他往对面看去,流萤与萤火两个也都睡着了,车厢里没了她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只能听见轻轻浅浅的呼吸。
他不禁将自己的呼吸也放轻了。他名义上的妻子正靠在他的肩上,他稍稍回头便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与侧脸。
她的睫毛十分纤长浓密,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翕动,在她脸上投下了两道暗影。楚桓想到从前在扶风院的时候,他坐在一边看书,她就在另一边做着绣着东西,她那时候也是这样低着头,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她,只是在翻书的时候悄悄瞥上一眼。
而此刻,她睡着了,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她了。她醒着的时候,总是一副端庄的模样,脸上总是带着笑,那笑落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张面具;现下她睡着了,那面具总算是被抛到了一边,她看上去没有了醒着时的从容不迫,反而微微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孩子般的脆弱来。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那如玉的面庞触感一定十分温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可是她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自己,她已经有心上人了,而与他成亲,不过是场交易。有时候他会恨她的直白,若是她不说,他大可装作不知道,然后心安理得的对她好,便是两个人最开始没有什么感情,时间久了,她总会感动吧!
可是偏偏成亲当晚,她就将一切说了个明白。从那之后,他想要对她好,却还要想着怎样才能不让她尴尬,怎样才能让她接受。他想把自己有的一切都一股脑地给她,可是又担心她会觉得是一种负担,这种感觉他从前从未有过,心总是提着,怕自己付出的太多,又怕自己给的不够。
他终于还是没有摸她的脸,只是手指沿着她脸颊的轮廓虚画着。他曾经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她也十分冷静地拒绝了他,甚至连一丝希望都没有给他留。那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好,一会儿想着若是自己这样一直对她好下去,她会不会感动,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卑鄙。
后来快天亮的时候,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之前最后想到的是,她口中的心上人是谁呢?那人长得什么模样,又是做什么的?若是她没有嫁给自己,会嫁给那个人吗?那个人会对她好吗?
后来他慢慢想明白了,他只是想对她好,无论她最后会不会喜欢上自己,都想一直对她好下去。
马车一震,停了下来。她醒过来了,先是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后来忽然发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连忙坐直了身子,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没事,你没睡多久。”没等四月开口,楚桓就笑着说道。
四月红了脸,掩饰般的咳嗽了一声,往窗外看去。马车早已从官道下来了,他们此刻在一条小道上,前面的马车排着长龙,不远处便是龙华山。
一个小丫鬟从前面过来,站在马车外给他们请安,说道:“前面马车过不去了,还请少爷与少奶奶下车,老夫人在前边等着,夫人雇的轿子也在前边呢!接下来就是山路啦,少爷与少奶奶需得坐了轿子,让轿夫抬上去。”
流萤睡了这么一阵,精神好了些,率先跳下马车,放好车凳,然后回身小心地扶着楚桓从马车上下来。
楚桓站在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林间清冽的空气涌入了肺里,终于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