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步跨出去,地下一片平整,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什么声响都没有。
四周的人好像都凭空消失了,白昀似是坠入了另一个空间,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空无一人。
“咚咚——咚咚——”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白昀竟是渐渐地开始慌了起来,心脏跳动得越发的激烈,双手四处摸索,渴望能碰到某个温热的身体,好让她能安下心来。
可是许久的时间过去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四周一片漆黑死寂,白昀在这般虚空之中向前磕磕绊绊,走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自己现在何处,是否还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也不知道方才发生的那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此时的她脑海里一片混乱,想起许多,又忘记许多,她想起冬日深夜里,和周叔、师傅一同吃着羊肉面聊着天的情景,又想起许久以前被师傅送去江湖门派拜师习武的情景,又想起许多年前,初次遇见师傅时,满天的乌鸦秃鹫,遍地的尸殍,还有隐约方才客栈之中,自己拔刀向那掌柜时的情景……可她隐约地觉着自己忘记了什么……忘了什么呢?
白昀顺着在客栈中拔刀向掌柜的逻辑慢慢往下理,她记得那桃木剑于掌柜而言如同挠痒痒般,作用鲜少,掌柜的朝她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后,双手如同利刃一般,朝她的肋骨下方捅去……
可为何?为何此时的她安然无恙?白昀低头去摸索肋骨下方,不痛不痒,毫发无损,怎么会……???
中间她定是遗漏了什么关键?掌柜的那一击势在必得,她双目满是愕然,已然无力回天,眼看那双爪便要如同利刃一般捅入她的肋骨,可是在雷霆万钧的一刹,好像是谁?将她推了开来?是谁呢?
记忆中仅有的模糊片段,依稀能看见是一个男子将她推开,可那是谁的脸,又是谁的声音?又是谁在她最为危机的时候,舍身为她?白昀只觉头痛欲裂,明明是才发生不久的事,可怎么偏偏就是难以记起?她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脑袋仿佛要炸开,究竟是谁?她把谁遗忘了?记忆的碎片,脑海中突然一闪而过一抹青绿色的衣角……
“轰——”白昀一愣,记忆终于如同冰山融化一般,似潮水向她涌来。
“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
“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本想只陪着你这样走下去,看着你成亲生子也罢,看着你幸福美满亦好……只觉陪着你,也十分好了……”
“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可没曾想原来我的时间至此便终了。。”
“白昀……只可惜……只可惜……”
“你说我自私也好,狠心也罢,我也不过是想你记我一辈子。。便遂了我的心愿吧,如何?”
“如何?白昀?我以吾之性命,换你周全,换你记我一世,愧我一生,如何?”
“需得原谅我,我不过是想让你记住我罢了,许是方式极端了些,但你能记住我便也足够了,足够了……”
泪水渐渐夺眶而出,呵,原来我竟是将你忘了……怎能将你忘了?徐伍伟死在她面前的画面如泉涌一般朝她袭来。
可还没等白昀来得及悲戚,眼前却是一片大白,漆黑被迅速地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明,白昀因着突如其来的光亮乍不适应,轻轻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时,却是发现自己已然坐在了马背上。
“白大人,此间再向前走个三里,便是一处名为‘环城’的地方了,今晚咱们就在那儿歇脚如何?”
“白大人,我与您说,那‘环城’的兔脑子,可是一绝,啧啧啧,用来送酒再好不过!您莫要推辞,我瞧着您也是个能喝的主儿,待会儿到了地方,定要与你喝上三四盅才行!”
一旁的小十笑着驱马上前,将围在白昀身边的小兵小将赶走,笑骂道:
“去去去去!赶紧滚一边去!好好地走你们的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老子还不知道你们这些鳖孙打得什么主意?无非就是瞧着白大人好说话,妄图蹭吃蹭喝可不是?老子可跟你们说啊!没得赖账!待会儿各吃各的,自家结账啊!今天食宿,咱们九王爷可不包!你们自个儿解决!”
底下一阵哀嚎:“别介啊!小十爷,您这也不差这么点钱!犒劳犒劳咱们这些小的怎么了!”
“甭废话!再废话,今夜你们睡马棚去!客栈都没你们的份儿!”
底下的小兵小将们顿时恹恹的,倒是一旁的丁峰听了,瞥了小十一眼,一脚朝他的马屁股上踹了过去,笑骂道:
“甭听这孙子乱嚷嚷!今夜酒肉管饱!老子包了!”
众人顿时又来了精神,立马欢呼道:“还是丁将军好样的!”
一旁的小十听罢作势扭转头来便要与那丁峰缠打在一起,丁峰堪堪躲过,小十紧接着又是一招猴子偷桃,兵将们在一旁,一边赶着路,一边看着热闹不嫌事大地起着哄,队伍一片和乐,就连向来乖觉文静的侍女们,也忍不住红了一片脸地盯着这些男儿气十足地兵将们捂着嘴巴偷笑。
白昀恍恍惚惚地望着眼前的这一情景,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不可置信。遂还是抬头去,看了看天色,只见此时天色虽说算不上大白,但也渐显夜色,此时的队伍沿着官道行走,偶见行人车队,并不算人迹罕至。
白昀懵懵懂懂,并不明白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视线在紧张地寻找些什么。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终究还是在马车的后方,瞧见那一抹青色衣衫,呼吸顿时窒住。
人们只见队伍之中,白大人突然似是魔怔了一般,猛地回头四处搜寻些什么,随即是眼中大亮,喜色大盛,立马拉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马车那边的方向,奔了过去。
人人愕然,不明白为何此时的白大人竟是红了眼眶,打马奔向了徐伍伟面前,猛地又是拽住了缰绳,堪堪停在他的面前。
徐伍伟呆愣住,望着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的白昀,只有些莫名其妙,可转瞬间就瞧见白昀在确认了他安然无恙后,松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来时,却是红了眼眶,朝着他哽咽地说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徐伍伟虽不知发生了什么,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温和地问道:
“我无事,倒是你,怎么了?”
白昀只摇了摇头,不言语,可还是控制不住鼻头的酸楚,抬头看向尚算晴朗的天,只道先前兴许只是噩梦一场,他们没有走错路,他们没有迷失了方向,他们没有逼不得已入了鬼城,面前这个清润徐朗的男子也没有为了救她而死。
白昀用力地吸了一口空气,笑道:“你没事就好。”
徐伍伟笑了笑,走到她的马前,抬起头问道:
“你是不是骑马骑久,有些累了?要不要下来走走?”
随即朝坐在马上的她伸出了手。
白昀低头看了眼徐伍伟朝她伸出来的白净的手掌,正要说声“好”,却在瞧见他掌心的时候,愣住了。
徐伍伟见她有些迟疑,微笑地问道:
“怎么了?”
白昀复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神从一开始的释然放松,再到渐渐皱起眉头,眼神之中染上失望和悲戚。
站在马前的徐伍伟察觉到白昀的不妥了,可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柔声地问:“你怎么了?为何这般看我?”
可白昀却是坐在马上,摇了摇头,语气骤冷:
“你不是徐伍伟。”
徐伍伟笑了笑:“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就不是我了?”
走在队伍前的小十和老八察觉到这里的异样,也跟着调转了马头,聚集到白昀和徐伍伟的身边,朗声问道:
“你们二人干嘛呢?站在这儿不动作甚?赶紧走啊,再不走可就天黑了,这还有三里路就到环城了,赶紧走!别磨磨唧唧的,耽误大家伙喝酒吃肉!”
一旁有兵卒应和道:“就是就是!有什么话进了城里再说!”
可白昀却是对周遭的人置若罔闻,只静静地盯着面前的徐伍伟:“你不是他。”
白昀面前的“徐伍伟”也察觉到白昀语气之中的笃定,既不否定,也不承认,只淡淡地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朝白昀问道:“为何这般肯定?”
白昀低垂下头来,嘴角边似是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徐伍伟第一年入朝为官,便跟在我的身边。有一回,为了历练他,我让他单独去处理一桩案件。那案件的犯人乃是一个三品官员,仗着家族势力不凡即便是徐伍伟已然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上门抓人,也遭到了激烈的反抗,就是那一会,那三品官员,趁着徐伍伟分神,用一把匕首狠狠地刺透了他的手掌心。”
“就是那一回,他的掌心,留下了一道伤疤。”
“可你的手心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痕迹。所以,你不是徐伍伟。”
“呵呵,原来如此。”
老八和小十走上前来,正好听见白昀所说,纷纷皱起了眉头,小十指了指徐伍伟率先说道:
“什么意思?白大人?你说这人不是徐大人?可他由始至终都跟着咱在一起啊,这不是徐大人,还能是谁呢?”
说罢,老八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就拽起了徐伍伟的手掌看了起来,只见那两只手掌之中,有一只的手心上确实有一道狰狞的伤疤,遂道:
“白大人!您瞧,这不就是那道疤吗?定是你记错了!方才徐大人朝您伸出去的,兴许不是这只手,您肯定是记错了哪只手。”
丁峰也走上前来附和道:“白大人,您便放心吧,咱们这么多的兵马,难道还能把徐大人弄丢了,再给换一个冒牌货吗?”
“赶紧赶路吧!师兄,我饿了!可莫要再折腾了,再这般折腾下去,过了时间,咱们可就入不了城门,只能睡在外头荒郊野岭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肖潇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插嘴道。
众人听了肖潇的话,大笑道:
“小神医,放心吧!有咱们在,定是不让您睡荒郊野岭!”
可白昀环顾四周,望着哈哈大笑、一片和乐的众人,眼神之中丝毫不见半分被他们所感染的模样,只是一片冰冷。
“不单只他是假的。”
白昀指了指徐伍伟,又指了指众人:
“你们都是假的……”
众人一听,又是哈哈大笑,站在马车上的肖潇望着白昀,也笑得十分开心地问道:
“师兄,那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说说看?”
白昀看向自家师弟那张熟悉的胖乎乎可爱红润的脸,被他这般一问,竟是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能说得清楚吗?
兴许方才在鬼城里经历的一切都是假,此处才是真,又兴许方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此处都是假。可真真假假,又哪里有一个界限?全凭她相不相信而已。
“你若相信,这便就是真。”
“你若不信,这便就是假。”
“假的不好吗?假的更容易啊,师兄……”
肖潇望着白昀,笑着说道:
“此处一片和乐,伍伟哥哥没死,咱们没陷入绝境,一路平安回了京城,九王爷依旧是九王爷,你继续当你的大理寺卿,有伍伟哥哥助你惩奸除恶,清除贪官,辅佐帝王,成就大靖盛世,这般不好吗?”
“为什么偏要去纠结真与假?真的这般痛苦,假的却是和乐美好,为什么不活在虚幻之中呢?为什么要这般固执呢?”
白昀望着对她说出这话的肖潇,却还是摇了摇头:
“你说得很对。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现实兴许痛苦,却能让人清醒,有血有肉,假的即便美好,可是少了那份血肉。贪嗔痴恋,爱恨离别,这才是真人生。虚妄勾兑的美好,倒是白在这人世间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