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食客叹了口气说道:
“小兄弟,此事一出,六月飞雪,人人怒极,但又能如何?乱世之中,百姓生如草履,官官相护,土豪乡绅互相勾结,为虎作伥,百姓只求自保,谁人敢口诛笔伐?顶多在背后偷偷议论,乞求老天有眼,能让老实好人沉冤昭雪罢了。”
白昀与那几位食客又再天南地北地闲聊几句后,送走了那几人,临了时,食客甲特意留下来,与那白昀多说了一番话:
“小兄弟,今个儿与你有缘,再与你说道这么几番,你可知道那五年前发生的扬湄河决堤一事,仍有一悬案至今未解咧!”
白昀挑起眉头:“噢?竟还有一案未解?是何案,您给说说!”
“嘿嘿,得嘞!”
五年前的六月,暴雨连下了一个月,因着担心扬嵋河决堤,朝廷特派总使前往扬嵋河加固河堤,另押送整整六万两黄金前往扬嵋河沿岸受灾城池乡镇进行赈灾。
距离扬嵋河最近的一座城池便是无酥城。朝廷特派总使最先落脚的地方,也是无酥城。用了九天的时间,仔细加固河堤,终于赶在下一波暴雨来临前,修固好了河堤。
只是悬着的心没放下多久,七月初,暴雨至,暴雨没日没夜地连下了三天,洪水终究是冲破了河堤,席卷了整座无酥城。上游出现了一个缺口,把水泄了出去,下游沿岸的城池算是保住了。
只是无酥是个大城镇,此次决堤,城池尽毁,洪水退去后,遍地尸殍,加之天热,瘟疫很快开始散播开来。那时候的无酥,便是个名副其实的死城,到处都是哭嚎,随处可见死尸、野狗鸦雀,恍如人间地狱。
此时最是需要用到银两的时候,但那位负责修固河堤及押送赈灾银两的总使,却消失不见了。不知生死,便这么凭空消失,连同那六万两黄金。
先帝得知此消息后,龙颜大怒,扣下那位总使一家三十六口人,当街斩首。
随后查案与赈灾同时行进,但凡接触过赈灾银两的官员,无论大小,皆要清查。只是这事说来也奇怪,经过朝廷一番排查,发现但凡是接触过这些银两的官员,皆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说是官员,便是无酥城内,这样的百姓也多得是。那晚的决堤发生得突然,许多人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大水冲走。
扬嵋河长且宽,这次洪灾的范围且大,一夜之间,扬嵋河中下游的地区皆出现了许多不知名的尸体。
尸体之多,工作之大,许多无名尸体等不及家属前来认领,再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家属了。义庄停放的尸体超过两天没有家属前来认领的,便要搬去后山火化,怕的就是天热引发瘟疫。
所以这些失踪的官员,当真是下落不明,生死难知。一时之间,那不翼而飞的六百万两黄金与河岸决堤,便成了悬案。再加上无酥城重建首当其要,存活下来的十几万百姓等待归置,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隐有爆发之势的瘟疫,灾后的重建,当地官员的重新任命,诸多事宜皆等候朝廷的安排,查案一事实是没有头绪,久而久之,便被放下搁置,再到逐渐忘记。
甲食客与白昀一同站在酒肆房梁下,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笑着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小哥,你是不知道啊!那年,洪水退去后,无酥城池重建,现今的知府当时还是前知府手底下的小小文官员,前任知府因着赈灾不济,看管银两不当,被先帝下令革职充军,连带着其他许多官员也因着此事受了牵连,被革职查办了。而当年的现知府大人和这江大人呐,便是借着这个契机上了位,从此平步青云,一路升迁,坐到今日的官职地位,你说巧不巧?”
白昀只笑笑,不说话,那食客与白昀又寒暄两句后,眼看着天快下雨了,便道了句告辞,随即离去。
回到客栈内的饭桌前,只见肖潇嘟着嘴坐在原地,望着一桌子的点心,再无半分胃口,一旁的小十和老八也放下筷子,沉默地坐着不说话。
博溢珩坐在一旁,修长好看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木桌上击叩着,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回来的白昀:
“白大人,此间地甚多冤情奇案,不彻查一番?”
白昀坐下后,叹了口气,夹了个已然冷透的灌汤包往嘴里一塞,含糊不清地说道:
“zazazazaza……”
众人:“?????”
博溢珩替白昀解释道:“白大人说‘查’。”
并为她倒了杯茶水,老八和小十惊悚地望着自家主子给白大人倒茶的动作,瞪大了双眼,半天没有吱声。
肖潇颇有些急切地站了起来,往前探出半个身子地问道:“怎么查?”
白昀一口饮尽博溢珩倒的那杯茶水,将那口灌汤包咽下后不拘小节地用袖子擦了擦嘴:
“江家先不说,方才那几名食客提及的李家,我倒是有几分印象。”
说罢,白昀转头望向一旁的博溢珩说道:
“李秉先被贬,此事说来却是与你那六哥有关。”
博溢珩手上动作顿了顿,眼中快速闪过一簇冷光,随即也望向白昀,示意她说下去。白昀触及博溢珩眼中那一抹清亮,想到皇上赐的婚,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拿起面前的茶盏,灌了几口水后,开始讲述起来:
“据闻半年前,东郊有一场皇室围猎,许多贵人都去了。这李秉先,本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礼部任职多年,庸庸碌碌,无功无过了数年,终于爬到了三品大员的位置,倘若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不能安然混到晚年归乡。只奈何他的女儿,却是个不安分的主儿……”
那一天,皇家围猎,李洳凭着自己的手段,拿了张名帖,也混了进围场。
偌大的围场,一大半是原始森林,越往里走,越是危险,所以大靖国在此围猎,历来都是在森林外围的草地上安营扎寨。夜幕将至,篝火四起,整个营寨群落中,最华美亮堂的当属六王爷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