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大亮，贺兰闳终于亲自带兵进了皇宫。他将包围圈迅速地缩小，重重兵力将小皇帝的人赶到了一起。
他知道帝京城中还有一些试图搅局的老鼠，不过这些都不足为惧。今晨附近州郡的驻军已抵达京师，在小皇帝发出信号弹时，他心心念念的玄龙早已被这些兵力拖住了，可怜他还不知道。
“卢将军，”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辇舆上看着对面狼狈不堪的将军，衣冠整齐得令人生厌：“事到如今，你何必负隅顽抗？再拼下去，就连命都丢了。老夫可是听说了，咱们的陛下把江圣阳一家子都送出城去了，可是你呢？你的妻儿老小，他都不闻不问，这样的昏君，你何必效忠于他？”
“不过是放变节者苟活罢了，我卢家上下何需乞怜？”卢尚彦昂起高傲的头颅蔑视他，人虽狼狈却更见风骨。
“好，有将军这句话老夫就更放心了，这样就能确定你全家上下六十八口人是甘心赴死，以全名节了。”贺兰闳笑得如寻常老者般和蔼，说出的话却恶毒诛心至极。
贺兰闳的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在卢尚彦耳边炸响，他整个人都要疯了：“……你说什么？”
长生宫
“陛下，成了！”小亭子把江茉也送进了密道，“各宫娘娘都下去了，陛下您也快些走吧。”
熙澜却没动。卢尚彦怎么办？还活着的禁军怎么办？她已经踩着那些人的命换来了其他人生的机会，现在还要抛弃他们吗？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
她无法那般决绝地做出舍生取义的选择，却无法辜负别人的选择。良久，她命令小亭子先进密道，随即转头认真地看向城歌：“敢陪我突围吗？”
城歌早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君子一诺，舍命相陪！”
“好。”熙澜眼眶微红，这次却是被感动的，“去找御林军要火药，我要炸掉密道入口。”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
天光大亮之后，初冬的暖阳并未给卢尚彦带来多少暖意，此刻的他如坠冰窟，濒临崩溃。
时间的每一分都被拉得漫长，渐至稀薄……然后——
“轰！！！！！”
身后一阵地动天摇，火光冲天，硝烟滚滚。卢尚彦失神回望，他身边的副将绝望地喊道：“是长生宫！”
“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他反而是最快清醒的人，他倏地回头也看到了贺兰老贼一闪而过的讶异，知道不是他动的手。那么，就只有陛下了！
自断后路么？
登临楼上，于孟连震惊地望着下面的滚滚烟尘说不出话来。她竟敢这般决绝地自断后路，就那么相信燕倾那小子吗？
“看来卢将军没有被自己选择的人所辜负。”贺兰闳哈哈大笑，“只是可惜呀，傻，太傻了。卢将军，你的所有家人怕是只能枉死了！”
卢尚彦垂着头不说话。他的鬓发在烟尘中被染成灰黑色，沧桑而凄怆。舍生忘死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个人比他先成了孤家寡人，然后……来陪他送死。
死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不悔！
“昔有将军剑，今日成绝唱。”有人自烟尘中走出，其声落在玉阶上如闲庭信步，还隐约有利器划过玉阶的声音，“天子意气盛，岂肯落于后？”
寒光如水的长剑划过九覃殿最后一道玉阶，持剑的玄衣少年轻笑着，右眼瞳孔光亮幽微：“丞相，好久不见。”
贺兰闳冷笑一声，一双眼睛精光迫人，“你这黄口小儿是谁，胆敢与本相如此说话？”
“丞相真是老糊涂了。”熙澜一手拄剑，一手负于身后，“你与朕分别不过月余，如今竟然已不记得朕了，你老眼昏花至此，朕若能早知道定不会委你以重任。”
“这里没有陛下，你偷窃天子剑，现在竟还敢冒充天子，当立即诛杀！”贺兰闳积威甚重，他根本不承认熙澜乃天子本人，那便没人承认。
“嗡！”一支熟悉的墨黑箭羽射向熙澜，她却身形未动，连眼睛都未曾一眨。卢尚彦大惊失色意欲阻挡，箭羽“锵”的一声在熙澜身前溅出火星，那支箭瞬间改变方向轨迹，直接射穿了贺兰闳身边一白袍小将的咽喉。
“钰儿！”贺兰闳惊怒哀痛至极，转头欲择人而噬般盯着悠然落在熙澜身前的城歌，“偿我孙儿命来！！！”
看着状若疯魔的贺兰闳，熙澜若说不怵是假的。然而再多的害怕也掩盖不了自己心底升起的快意，她握紧了手中的天子佩剑，今日她要了结一切！
“杀！”
杀戮重新开始，比之前更为激烈。之前主要是防守，如今变盾牌为矛，一切只为突围。同昨夜一般，剩余还活着的全部禁军将熙澜围拢在中央实行突围，场面悲壮得让熙澜想起蚂蚁抱团成球冲出火焰的故事。可贺兰闳哪里允许这些人保护熙澜，他命令手下叛军撕裂这边的防护网，誓要将她揪出来，不死不休。
血液飞溅到熙澜的脸上和衣裳里，是别人即将冷却的热血。这一次的杀戮远比大长公主葬礼时的真实可怕，可熙澜已毫无惧意。
握紧手中的长剑，熙澜缓缓将它提起，持平，挥下！
一个冲到她身前的叛军士卒脖颈被平整划开，鲜血飙溅上半空，也让城歌挥出的剑停在了原地。血染锦衣，熙澜面色不改，剑招一变又杀一人。
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挥剑，从漠视敌人的性命开始，简单起来就像切菜砍瓜。心头被巨大的悲痛占据，乱世哪有不流血，血债需用血来偿，只有性命，被人从头到尾忽视。
“小心！”城歌提醒了一声，她险险躲过一支箭簇，衣襟却被刀划破，有鲜红从里面渗出来。疼痛从伤口开始蔓延，熙澜却看都没看，只是无畏地继续向前。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有可能活下来，她还要亲眼看着贺兰闳落败，她还要和云归重逢呢！
近一点，再近一点，只要走完这一段路，就到永定门前了。熙澜不断这样鼓励自己，可是她已经开始疲累了，一个，两个，十三个，二十六个……一开始她还记得自己干掉了多少人，可到后来她已经记不清了。云归啊，你什么时候来？
作者有话：
各位亲，昨晚的年夜饭吃得长长久久，
今天起来就是新篇章了，祝大家鼠年快乐，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