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江城歌心里的疑惑并未显露在面上,如今这陛下怎地全然不在意自己的伤口,而且有些行为举止甚至像他常见的江湖中人那般不讲究所谓的规矩礼数?先帝和新近薨逝的大长公主竟会放任陛下做出如此行为么?
“这倒是。”熙澜也不好在江圣阳面前大喇喇地露出淌血的伤口,且心情不好发泄完了也没有让自己继续受罪的道理。她抿了抿唇,“那你便处理吧。”
“是。”江城歌抬头望了望附近的殿宇,“臣身上自带够了药,还请陛下移驾殿内,臣好为您包扎伤口。”
“不麻烦,就在这里便好。”熙澜打算处理好伤口就直接去御书房,刚刚站起来便又坐了回去。江城歌见她坐下便也不再坚持,半蹲在她身前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小瓶烧酒和一方白布手帕,用烧酒浸湿手帕之后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陛下,可能会有些疼,您忍耐一下。”
“嗯。”熙澜配合地点点头,江城歌得到允许后开始用蘸了酒的手帕擦拭她的手掌,才刚碰上去就听见头顶上方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他本能地循声望去,却正对上她有些窘迫的眼睛,对方见他看过来,目光立刻不自然地瞟向了别处。
手下动作不自觉地放轻,江城歌低头继续为她擦拭伤口,入宫之前对皇帝的疏离之意不觉少了些。和想象中的木头皇帝不同,眼前这个真实的陛下显然更生动些。他对陛下幼时的印象也极模糊了,除了隐约记得对方一张脸,便也只记得陛下那时最怕疼,稍有磕着碰着了便能哭上个好半天。现在想来,这点似乎也没变。
说起来,他也还只是个孩子。
见江城歌不再看自己,熙澜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她看着江城歌一点一点把她的血迹擦拭干净,露出了手上一道一道的小口子。她感觉自己的手心像是有火在烧,又看着那些长短深浅不一的小口子撇了撇嘴。另一边江城歌又取出一个小瓷瓶开始往她的手心里均匀地撒药粉。这下更疼,熙澜微微皱起了眉头,刚才叫出声来是猝不及防下被刺激,如今再叫可就太丢人了。
撒好了药粉,江城歌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条有四指宽的白布条,就手开始给她做最后的包扎。他的动作手法熟练到赏心悦目,熙澜心中少有地暖了暖,倒是开始偷偷地端详起对方来。
来到这里的这几日来来往往见过的人不多也不算少了,江城歌是她相处起来感觉最舒服的一个,这让她从心里本能把他当做是自己在这里最亲近的人。他虽不像燕倾那般令人惊艳却也是一等一的好容貌,那种干净澄澈的气息更让她愿意靠近。他的气质让人心折,却不会叫她生出什么绮思。不过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她就从他身上体会到了一丝来自家人和朋友般的暖意。
“陛下,包扎好了。”江城歌提醒她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用过的瓶瓶罐罐,他贴心地把熙澜扶起来,“陛下,您感觉怎么样?”
御书房内,户部尚书江圣阳在左边下首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边喝茶边就着茶杯和手间的缝隙觑着对面同样端坐品茗的少年。他有些搞不明白,陛下以前和燕公子虽有些来往,却也不曾请这位进过御书房。如今出了大长公主这样的变故,两人倒是愈发亲厚了?
对面,燕倾施施然在右下首端坐细细品茗,对面户部尚书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他也只当没看见。侍立在二人身旁的于孟连多看了燕倾几眼,神色少见地有了几份郁郁,方才这燕公子独自一人持了琉璃酒盏往这边来,说陛下让他在此先行等候,这倒是在不经意间让人从他的言语中察觉到他和陛下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步。
那天唯一和陛下单独见面的,是燕倾。
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闻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向这边而来,于孟连目光一闪,不多时御书房外的石径上便走来了两道身影,一道是陛下的,另一道是江城歌。
于孟连心头大震,这江城歌和陛下是一起过来的,自己竟丝毫没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年纪轻轻便能有此功力,这少年,太可怕了!
于孟连心中震动,便没有注意到燕倾也微微偏头看向了外边。他的视线清晰地落到熙澜被包扎了的左手上,停了不过一个呼吸的瞬间便移到了跟在熙澜身后的那个少年身上。
江城歌。
很厉害的身手,很……干净的少年。
越是简单之人,越专一执着,越只会对一人忠心。只要她能得到江城歌的忠心,便不用担心他会背叛。只要得到,那便真是好福气。
熙澜和江城歌一先一后向御书房走近,江圣阳这才听到动静发觉了二人的到来。陛下明显也看到了他们,江圣阳连忙从太师椅上起身,于孟连撩衣跪地,对面燕倾也分毫不慢地同他们向熙澜拜道:“拜见陛下。”
熙澜的目光飞快地从三人身上掠过,脚下步步生风走进御书房,一进去就上前用没受伤的右手托起了江圣阳的手臂:“都起来吧。”
“多谢陛下。”三人礼毕都并不坐下,燕倾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拉过熙澜被纱布缠裹的左手,一开口,声音里略带了几分惊讶与担忧:“臣方才与陛下分开一会儿,陛下怎地就受了伤?”
熙澜猝不及防被他拉过去手心头一惊,指尖下意识地一动,另一边江圣阳和于孟连也投过来了目光:“陛下受伤了?”
“只是不小心打碎了酒盏。”熙澜被个貌美少年抓着手有些不自在,况且她也不知道燕倾怎会过来这里。她不著痕迹地抽回了手,“多亏有江大人家的公子帮忙,这才包扎好了伤口。朕的伤并无大碍,你们无需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能为陛下处理伤口也是犬子的福气。”江圣阳对江城歌一进宫就能发挥作用很是欣慰,“今日微臣把犬子送入宫中,往后他便是陛下的人,陛下有何需求就尽管吩咐他,犬子必定会竭尽全力护陛下周全。”他往江城歌那边使了个眼色,少年从熙澜身后走出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臣必定竭尽全力护陛下周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少年的言语掷地有声,清朗而坚定,熙澜听得心中一振:“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贴身侍卫,一切行止皆只听朕的调遣。朕会赐你御前带刀行走的腰牌,你的一应衣食用度自有于公公安排。”
“奴才这就去准备。”见熙澜看过来,于孟连极有眼色地过来领命退下,转身离开时目光极隐晦地看了燕倾一眼。熙澜又让江城歌起身,“趁着时辰还早,你且先与你父亲回府上收拾行装,今日申时之前入宫即可。”
“是。”
“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