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耳边一声清脆剑吟,熙澜的双眼被一道月华冷光刺痛,再睁眼时江城歌已鬼魅一般出现在那些刺客身前,剑锋一过,便立刻有人被抽走性命诡异倒地。
唰!唰!唰!唰!他的身影飘逸如风中孤竹,手下收走的却是一条条真正的人命。熙澜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眼见得又有一批黑衣刺客向他们杀来!
耳边忽然听到极细微又整齐划一的着地声响,熙澜再次看向战圈,却惊讶地发现又有一小股人冒了出来,他们个个攻势凌厉,却是冲着先前的刺客去的。
“今夜月色颇美,陛下可不要错过。”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熙澜大惊回头,一抹妖冶艳丽的红飘入她眼里。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漏跳一拍,一抬眸正对上燕倾那双光华潋滟的眸。
熙澜抿了抿唇角,“你怎么也不伪装一下。”
“无碍,他们不会活着离开。”燕倾的声音似乎永远都那般清润如溪,说出的话却叫刺客们不寒而栗。
“喝——”二人身边不远处一个女刺客听到此言突破阻拦从斜刺里穿出,眼神凶厉抱着必死的决心挥剑斩向了熙澜!
熙澜呼吸一轻下意识攥紧左手,身边燕倾五指成爪探手就要撕裂对方喉咙!
“等等!”熙澜大喝一声截住了他。
燕倾和女刺客动作皆是一顿,视线都下意识转向她,见她的一双眼睛竟惊骇欲裂。
熙澜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心跳得如此厉害,这个女刺客露出的眼睛致命般的熟悉,就连眼角细微的皱纹也惊人地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你……”她颤抖着开口,女刺客看出她心神恍惚,抓住机会再次举剑行刺。熙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迎着剑锋伸手一把扯掉了对方的面巾。
“小心。”燕倾一把扯过她,却发现她捏着面巾的手抖得太过厉害。泪水霎时盈满她的双眼,那双眼里翻涌着满满的惊喜、不可置信,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如倦鸟归林般的依恋:
“妈!”
熙澜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喊出。
女刺客不明白她在喊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见了自己是这副反应。但她看见了自己的脸就更得死,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她的眼中重新聚拢起更强烈的杀意,对着满面欣喜的熙澜又一次挥起了屠刀!
熙澜脸上的欣喜还来不及散去,她看着那森冷剑尖向自己刺来感觉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妈——”
她是我妈啊,她怎么舍得杀我!
熙澜心如刀绞,根本忘了躲避。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降临,随即长剑“当啷”一声坠地。熙澜心存一丝希望地看过去,却看见她被燕倾制伏住了。她手里的剑被打掉了,而她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凶狠又仇恨地死死盯着自己——
不对。熙澜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眼前这个人的脸虽然还是妈妈的脸,但她的表情和眼神却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那样!除了这张脸,她和妈妈完全不同!
除了这张脸。
熙澜脚下有些踉跄,对啊,妈还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和家里人一起待得好好的,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可是,这张脸,这张脸又太熟悉了——她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抚摸那张脸,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
燕倾眸色沉沉地盯着熙澜不语。她的手在发抖,她眼里的光已经破灭,她一寸寸地抚过那张脸似乎在怀念什么又似乎想要永远记住什么。
妈妈,就是娘的意思吧。
不是陆瑶的母亲,是她自己的,娘。
她——
他突然发觉,除了称她为陛下之外,竟再找不出一个属于她的称呼。
至亲骨肉分离,“再见”却是刀剑相加,等明白过来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镜里空花。愈是想念,愈是深知此生绝无再相见的可能。
“陛下。”江城歌和影卫们解决掉了刺客。一同过来向他二人复命。
“陛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立刻发现了熙澜的不对劲。陛下似乎正沉浸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中,眼神也与平时大相径庭,最令他在意和不安的是她竟然在颤抖着手极仔细地寸寸抚摸着一个女刺客的脸!
那个女刺客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对待,眼见得其他同伴已尽数死去,她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药,眨眼间就断了气。
熙澜的手颓然垂下,喉咙哽咽,双眼涨得生疼。燕倾侧首低声吩咐:“迅速清理此地。”
“是!”这几个人果然训练有素,一声令下立即开始行动。
“主子,那这个刺客——”
他指的是现在还在燕倾手里的女刺客。
燕倾抬眸瞥一眼自己的手下,那人立刻从他手里接过尸身就要带下去处理。
“等等。”熙澜抬手制止。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脸庞,温柔地为这个女人拭去了唇角的血迹。她竭力控制住即将要汹涌冲出的悲伤,怎么也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她把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但是没用,她快要绷不住了。
“抬走吧。”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那个女人的尸身终究是与熙澜擦身而过。
“还有,”熙澜背过身去不敢让自己再看。她仰头费力地呼吸一口空气,似乎正在做一个非常重大而又艰难的决定:“毁了……那张脸。”
燕倾眼神凝住。
空旷的庙外一片寂静。很快,刀剑划破皮肉的嗤啦声轻轻响起,在这寂静的月夜格外清晰。熙澜立在原地一声一声受着这凌迟的声音,该结束了,这幻想该结束了,所有自己奢求的温情都应该再由自己亲手打碎!没有母亲,没有亲人,没有就是没有!她不想让那个女人顶着母亲的脸腐烂,她不想再让自己舍不得!
她浑身抑制不住地战栗着,终于忍不住回头。燕倾定定看着她,这一幕,他恐怕永远也不会再忘。
忘不了,在昏暗的月色下,她转头侧目中,那悲伤而又隐忍的泪光。
熙澜一步一步拖着身子往太庙殿外走去,步伐迟缓而沉重。自那夜她第一次在重华宫里醒来,她就不得不用上全部心神去和身边的每一个人周旋。她必须冷静小心,必须谨慎权衡,因为每一场明里暗里的交锋背后都牵扯着丝丝缕缕的利益消长,每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她付不起这种代价,以至于多日来一直担惊受怕,即使直面杀戮和死亡她也只能逼着自己一定要坚强。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