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风的身体是在三年后被放入灵柩,藏于蓬莱之心的。
沐风魂飞魄散三年来,无真连同众人无一不在寻方法为沐风重塑魂魄,可众人试了不下千种法子,仍是无法将沐风唤回。
除却无真外,其余人都从心底承认,沐风他真的是死了,死的干干净净,连半分救寰的希望都没有留下。
沐风被投入灵池的时候,诸多人来此送葬,无真将沐风的灵柩妥当的投入池中后,头也没回,离开了此地,自从消遁,包括安破外,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等到蓬莱中的花凋落了三百二十次后,天下彻底安稳,朝代更迭四百余次,处处变了个模样。世上无鬼魔,无四界,乃至众生忘记了蓬莱里有神仙,忘了天一山有道士,忘了世上,有术法修为。这些均是与安破有关,安破将邪雾收复后,便有意识的压制众人修炼术法,更是不惜精力将鬼魔灵道四派修为封印住,送他们步入轮回,以防有人因术法再次生出祸乱中州众生的灾祸。
此刻的中州,恍若回到几千年以前。而彼时存在的鬼魔灵怪,只存在于说书人的志怪小说中,说与闲人,博得一笑罢了。
这一日,天还未亮,妓院的大门却已打开一扇偏门,继而一个身着玄色袍衫,半睁着惺忪眸子的削瘦清秀男子走了出来,他一出来,早已等候多时的数名仆从立时飞一般的迎了上去,为首的一个高大肥胖的一把将那男子搭在背上,向前稳步的走着。
“少爷,您且在奴才背后睡一会儿,等会儿进学的时候省的困乏。”
背上那男子伸出修长白皙的指节掩口浅浅打了个哈欠,“进什么学?跟老头子说我心病复发,动弹不得了。”
“少爷,可是…”
“可是什么?”那男子闭上茶眸,喃喃道,“私塾里的先生们迂腐不堪,听他们教课还不如寻几个姑娘乐呵乐呵,你道如何…?”
“少爷,可…可是…”
男子茶眸微睁,抬手给侍从一记轻弹,“阿长,别吵,我且睡会儿,昨晚折腾的累死了。还有,等会儿人分两路,先一拨引走老头子,随后我们再回去,记住了?
…唔,说话啊,”
“孽障!!”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如雷怒吼,“许清缘!你又去喝花酒?!还嫌不死?!”
许清缘睁大茶眸,立时从侍从背上跳脱,头都没转向前冲去。
“孽子!你给你老子停下!”许老爷年方五十,可身轻如燕,拿着扫帚朝许清缘奔去。
身后的一众侍从均愕然,为首的阿长急唤,“快去追老爷少爷!”众人方才醒悟,甩手奔行。
许老爷气的面目铁青,白胡子吹的一抽一抽,吼道,“孽子!你这般祸弄身体,对的起你死去的娘嘛?!你…”
许清缘气喘吁吁,抚了抚额上的虚汗,转首撇嘴道,“老头子,要是我娘泉下有知,看着你这么打我,早就从地上跳出来拔光你的胡子!还容你这般猖狂!”
许老爷哇呀呀了数声,吹胡子瞪眼,朝着前方卖馄饨的小贩吼道,“帮我抓到这畜生,赏银五十两!”
小贩瞪大眸子,从馄饨摊跳出来,拿着炒勺拦住许清缘。许清缘一笑,眯着狡黠的眸子,道,“今日怡红院的小红还念叨兄长你呐,兄长别拦我,晚上有你的好。”
小贩一怔,动了动喉结,片刻侧身放他离去。许清缘绝美的面上现出一抹俏皮,“多谢!”随即踏尘前行。
许老爷恨恨地推开小贩,向前继续冲去。
这时,道路两旁渐渐开门做起生意,一出门,就见这从西街跑到东街的,又从东街跑到西街的父子俩,身后还跟着一群怔怔的仆从。
卖馄饨拿炒勺搅着热水,朝一旁的食客道,“枉许老爷生意上叱咤风云,风光无二。可这个许家小少爷却是许老爷的天魔星,将许老爷竟治成这样。”
那食客笑道,“没办法,许家小少爷生的娇贵,样子还美极。许夫人去世的早,许家大少爷和许老爷觉他无娘孤苦,自小溺爱他,这不,溺爱坏了。不好读书不说,还喜好逛窑子,这京城妓院里姑娘,没有一个他不认得的。”
卖馄饨的有点吃味,“虽如此,他也睡不得。我听常去许家的郎中说许家小少爷心肺不好,根本无法承当剧烈性事,鬼知道他日日逛妓院是做什么去。”
那食客呀然,看着朝这里飞快赶来的许清缘,愕然道,“他跑这么快,还心脏不好?”
许清缘气喘吁吁赶了过来,一把将卖馄饨的外衣扯下,披在自己身上,又从面案上抓了一把面,胡乱涂抹自己脸上,继而在卖馄饨身边打转,擀面做皮,笑向怔然的众人道,“闲暇时,常常做馄饨,至今颇有心得。唔~大家别出声引来老头子,清缘在此谢过了。”
众人嘴角一抽,继而视线移向许老爷咆哮着茫然奔跑的身影,嘴角又是一抽。
许清缘见许老爷已走,眼角一勾,松了口气,继而拿着一个斗笠遮严面目,坐在一旁座椅上,伏案而睡。
“许…许少爷?”卖混沌的外衣被褪了,冻的发颤,连戳许清缘,“你吃馄饨吗?”
许清缘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趴着没抬头,只从怀中拿出些碎银子放在桌上,困倦道,“好兄长,自己去买件好点的衣物穿,且容我睡会儿罢,昨夜那群女孩子可折腾死我了。”
卖混沌的吃味,捏起银钱,不再管他。
许清缘困乏的很,这一觉,直睡到傍晚,许清缘才觉睡足,开始动动手指,可一动,就觉碰到一个冰冷的物什,许清缘心内咯噔一下,半眯起眼,却见举着铁棍怒发冲冠的许老爷。
许清缘睁大茶眸,连连翻身滚下床,准备逃窜,四下的仆从却早已牢牢挡在门外。
许清缘料到跑不得了,压低声音朝阿长道,“快,唤我兄长去,老头子要揍我。”
阿长领命欲走,却被许老爷的吼声震住。
许清缘讪讪笑了笑,突然觉得有点冷,俯身一看,原是自己全身赤|裸,半分衣履都不余。想来是许老爷将其扒光,省得他再外出逃窜。
“阿爹,”许清缘飞奔到床上,裹紧被子,笑道,“阿爹今日奔跑可出汗了?我便说,你惯常守在店中,总想活动身体,今日可称意了。”
许老爷挥舞棍子敲打着左手手掌,眯着眸子道,“昨夜又嫖了几个?”
许清缘掰了掰手,半晌,道,“忘了,众位小姐姐都花缭乱的,清缘记不清。”
许老爷咬牙,挥手给了许清缘后背一棒,怒道,“畜生!”
许清缘哎呦一声,抱着被子倒了下去,闭紧茶眸佯装昏阙。
“畜生!装死?!”许老爷又给了他一棒,许清缘吃痛,将头埋入被中,“老头子!你不让我找女人,难道让我寻男人?!”
许老爷气的牙根痒痒,欲挥棍再揍,可看到许清缘削瘦后背上的两道红紫的棒印,心下一疼,收回棍子,“孽障,早知道你这般混账,小时候就该掐死你!”
许清缘从背中探出头,笑道,“幸而你还有我兄长那个好儿子,于我,你便弃了吧。”
许老爷狠狠扔掉棍子,朝外唤了一声,继而行入一个郎中。许老爷指着许清缘,“为他背上上药,还有,探看心肺如何。”
郎中会意,熟练的从药箱内拿出针灸等一应物什,他看着许清缘不羁的笑意,无奈道,“许少爷,性事伤身,况你身体受不住,注意些才是。”
许清缘茶眸微转,“不能和女子做?可我已十七了。”
郎中低咳一声,为许清缘白皙细腻的背涂抹药物,“尽力克制。生理冲动借助静心便可遏制,你…”
“和男人做如何?”许清缘趴在床榻上,眯着狡黠的眸子,自顾自道,“男人嘛,滋味应该也可…哎呦!”
许老爷气的跺脚,帽冠都歪了,再次挥舞着铁棍击过去。
“父亲,别气坏身子!”突然,一声低沉的急唤传入许清缘耳中,许清缘勾唇,转首探看那一袭淡蓝色袍衫的温润男子。
“兄长,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便去地下等你了。”
来人是许老爷的大儿子许清竹,年长许清缘整整一旬,为人很是老道,凭着聪明世故同许老爷将许家家业越弄越大。许清竹虽对家人极好,却对外人极为刻薄,对将来许家家业的女主人更是要求极多,故许清竹虽已至而立之年,却仍未娶妻。
许清竹安抚好了许老爷后,又来探许清缘,轻声苛责,“你这小畜生,若是气坏了父亲,我定不饶你。”说着,接过郎中递与的药膏,为许清缘轻敷后背,“清缘,想要娶妻,你这模样人品,大把的好姑娘等着进许家的门,为何偏去烟花之地寻那等污秽之流?”
许清缘止了笑,玩弄着郎中的灸针,半晌,道,“兄长言重了,她们何尝污秽?我并不想娶妻,我这破身体,不知何时便病死了,娶姑娘来岂不是耽搁她一辈子?”
“畜生!”许老爷再次站起来,怒斥道,“祸害遗千年,放心,你这等畜生不活百八十年都对不起快被你气死的爹!”言毕,他一甩衣袖,叫着郎中出去。
许清缘嗤嗤笑了起来,见许老爷走远,连连扯住许清竹的手,“兄长,我且再细细问你。”
许清竹为许清缘盖好被子,眉微拢,示意他问询。
“我出生时除却那个稳婆和娘亲外,没有外人了么?”
许清竹知他意思,眼底一沉,“清缘,你脖颈上的项圈乃是不祥之物,存有异光,让稳婆窃取也是好的。虽说那稳婆之女流落烟花之地,但许是早死了,不然你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一点踪迹都未寻到?”
许清缘正欲驳逆,许清竹又道,“你出生那日,若不是得贵人相助,便是真的让那冷面的人抢走了,可见引那人来的项圈不祥,听我一言,此物莫再寻了。”
许清缘轻叹,以被蒙头,抱怨道,“兄长,你啊,每每对向这个话题都敷衍而过,比老头子还可恶,还讲这一车子话。”
许清竹轻轻扯了几次被子,末了无奈,“清缘,且休息,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有事再唤我,不可再气父亲了。”半晌,许清缘在被中唔了一声,应了下来。许清竹又为其掖了掖被角,继而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