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原封不动的将她的话记录在册。
“李刚身上出现了枪伤和刀伤,这伤是谁干的?”
“枪伤不是我干的!”
徐薇抢先回答。
“你的意思,刀伤是你做的了?”沈队长反问。
徐薇开始磕磕巴巴起来,沈亦接着说道:“不要有顾虑,如果刀伤是你做的,你就承认吧。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用刀桶他的,况且他身上真正的致命伤是枪伤。”
“当时他要掐死我,我是迫于自保才……”
……
沈队长微闭双眼,根据徐薇的证词,尝试着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时间要追溯到两天前。
进了山,气温明显就低了下来。有着多年驾驶经验的司机老马,驾驶着一台黄色的校车,拉着学校里绘画特长班的小学生去山里采风。山里清寒的气温让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觉得舒适。
他哼着家乡的小曲儿驾驶着校车吭哧吭哧的往山上爬着,发动机的声音像极了一头大限将至的老黄牛,每一脚油门下去都要把肺给咳出来。
越往前开,气温越低,隔着玻璃上那层雾气,老马看见不远处飞来一群山雀。他从小是从山沟沟里长起来的,知道山雀低飞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于是便对坐在一旁的老师说:“小徐老师,俺看一会儿八成要下雨,不如咱们找个休息区停车休息一下吧?”
徐薇老师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老马师傅,天气预报都说今天是个大晴天,你怎么就知道要下雨?”
“你看外头的山雀都飞的这么低,小徐老师,你听我的准没错,拉这一车孩子,我可不想出现什么问题。”
徐薇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在她这个高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眼里,气象台的天气预报可比老马的‘预感’更有权威性,于是她没有继续理会老马,低着头玩儿着她的手机。
“小徐老师,你看!下雨了吧!”
正如老马所说,果然有星星点点的雨珠落在了车玻璃上,老马似乎在炫耀似的对她说道。可惜徐薇等人并不感冒,只是认为:“山里的气候多变,这雨一会儿就停了,老马师傅,你就别紧张兮兮的了。”
老马吃瘪,只好听他们的往前开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前方的山路,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噩耗……
往后的山路越来越难走了,伴随着雨,山上又渐渐升起了一团白色的雾气,使得山路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挡风玻璃上受内外温差的影响,玻璃内侧也生出一层水雾,老马一边警惕的驾驶押运车,一遍拿着一片纸巾不停的擦着挡风玻璃上的雾。
当他用纸巾擦干玻璃,左侧的山体上突然发出巨响,一块巨大的山石从山体上剥离滚落下来,可与此同时,他发现前方又冲出来一辆逆行的车,迎面朝着自己撞了过来!
由于雨势过大,路面湿滑,他想刹车也来不及了。
吱——呀!
伴随着长促的刹车侧滑声,两台车最终没能幸免于难,双方迎头相撞,校车直接甩头撞在了防护栏上,将护栏撞翻,碎玻璃落到深不见底的山崖下,半个车头有惊无险的悬在了悬崖上!
……
虽然校车的车头遭到了严重的撞击,但不幸中的万幸,车内的人员只有皮外伤,并无大碍。而且校车也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没有直接冲下悬崖。
押送车上的两个人迅速下车,赶忙朝着快要掉下悬崖的校车跑去,透过玻璃,看见里面的小学生哭闹个不停。老张的心里十分后怕,他知道自己险些就酿成大错,而后赶忙朝着里面喊了一声:“里面的人都还好吗!?”
这时,校车司机老马捂着肿胀的脑袋,朝着前方一望无际的白茫茫看去,脑袋里的眩晕感顿时清醒,他赶忙从驾驶位站起来,顺手将摔倒在旁边的小徐老师拽起。
“别乱动!车在往下坠!”
这时,押送车司机老张朝着校车内大喊了一声,本就下起了暴雨,山里的风又迅猛,校车的半截身子在悬崖上吊着,里头的人一走动,这校车就开始摇摇欲坠,大有往下跌落之势。
校车内的人们也感觉到了车身在摇晃,里面的孩子哭闹的更凶几分,几个老师也抓狂似的叫老马赶紧打开后车门。穿着裙子的刘雅晴直接用安全锤敲碎了后排的车窗,也不顾走光的风险,站在座椅上就要往外跑!
“别下来!”押送车司机趁着对方还没有下车,大喊一句道:“你本身就在车的后面,如果你下来,后排的重量不平衡,就会掉到悬崖里的!”
可这名女老师却并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只是自顾自的喊着:“我不管!反正我不想死!”
“你不下来,全车的人都没事儿,咱们可以想办法!可是如果你下来了,全车的孩子都是你的牺牲品!”
老张张开双手试图推阻着这名女老师自私的行为,就在这时,车底突然发出嘎吱一声,底盘处的山石掉落进山崖下的深渊里,车身又下坠了两公分,校车里的老师抓狂一般的大喊,此时正在前排的徐薇坡口大骂:“刘雅晴!你他妈的别动了!你再动车就要掉下去了!”
平日里举止端庄的徐薇在这生死关头爆了粗口,紧接着狠狠的拽了一把老马:“老马!你快想想办法啊!”
可穿裙子的刘老师就跟没听见一样,迈开步子就跳出了窗外,车尾的重量减轻,车头直接压低了下去,就在众多人的惊呼声中,老张瞬间把脚踩到了校车的后轮上,这才将车身的配重保持持平!没让校车继续下坠。
老张的机智让众人悬在嗓子里的心下沉了几分,他朝着那名刚跑出来的女老师喊道:“你别在那看热闹!赶紧打电话报警!”
惊魂未定的刘老师哦了一声,掏出手机就拨打了报警电话,豆大的雨珠很快便将她的浅色连衣裙打湿,露出里面黑色内衣的痕迹。
“小南,过来帮忙!”
“哦!”那个带着枪的押送员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顿时看傻了,他学着老张的样子踩在了另外一个后轮上,让校车的后方更加沉下几分。
“校车里面,有主事儿的吗?”扒在校车后轮上的老张对着破碎的玻璃里面喊着,这时,徐薇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我是班主任,我……”
“你上一边去,那个岁数大的,是司机吗?”老张扯着脖子喊道。
老马点头,说是,而后扯着脖子骂道:“你他娘的怎么开的车?”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现在咱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等救援过来,但是雨下的这么大,山路很可能会封路,而且上山的路被石头堵住了,救援车辆三个小时之内绝对过不来!在这三个小时内,你们很可能会掉下去!”
“我不等救援了!我要出去!”
徐薇一听,吵嚷着就往后窗的位置跑去,被老马给一把拉住。
“第二个办法,就是前排的人,慢慢的往后排走,只要把后排的重量压住,一个一个的从窗户里钻出来,下来的人帮忙压住车就可以,但是这个办法的缺陷是,最后车可能会掉下去!”
“都他妈这时候了,要车还是要命!”老马是个粗人,在车里蹑手蹑脚的指挥了起来,“各位同学都听俺说,慢慢往后排走,从刘老师破开的那个窗户钻出去,出去的时候小心,不要被玻璃划伤!”
就在这时,全车里唯一的一个男老师这时把正准备爬出去的一个小女孩给拦住,自己抢先一步跳出窗外,老马在车里破口大骂,可对方却已经下了车了。
他叫李刚,是体育老师。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老张见到这一幕后也气不打一处来,也就是他现在站在车后轮上不能动弹,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大嘴巴抽丫的了。
“我是来帮忙的!”李刚也有点脸红,立刻站在后轮上压着车,在老马的指挥下,徐薇和小学生们全部接连跳出了窗外。
跳出窗外的孩子们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用手狠狠的压住校车凸起的后保险杠,防止车突然从悬崖滑落。暴雨不费吹灰之力的将所有人的衣衫打湿,站在外面的人被雨浇的睁不开眼。
和正当老马要从窗户上跳下来的时候,校车竟猛地下沉一分!
两分!
三分!
“不要动!”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车在下滑!”
站在后轮上的老张最能感知到车身上这种微小的颤动,根据他的经验,应该是因为车里的人都下来了,导致车身的重量突然变轻,悬崖处的泥土压力遍小产生了松动,如果老马在车里继续乱动的话,车就要掉下去了。
“那可咋办啊!”老马在车里急的挠头,这时老张心生一计,说:“咱们这里人手不够,小南,要不然你去把车里的人都叫出来,让他们帮忙压一下车?”
“可是……他们都是死刑犯!”押送员小南的一句话令车外的几名老师心头一颤,他们刚才一直都忙于逃生,从来没有注意过那台和自己迎头相撞的汽车。
转头看去,老张和小南穿的都是制服,臂章上写的是第一监狱。
而那台歪停在山路上的绿色汽车,外表喷涂的是绿色的油漆,玻璃也是防弹的,被喷上了白色油漆,还写着武装押运的字样。
众人心头一凛。
押送员小南在咬着牙,说:“不行!他们都是死刑犯,如果把他们放了,万一逃跑了,这责任谁都担不起!”
“可是现在如果不让他们下来帮忙,里面那个司机就掉下去了!”
“可他们都是死刑犯啊!”小南咬着牙说道,“这是违反纪律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纪律?这可是一条人命,就当给他们一个赎罪的机会,你别把他们手铐打开,把人救下了,在把他们关回去!”
站在车轮上的小南做着心理斗争,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车里坐着两个死刑犯,其中一个还是半年前杀了六个人,当时轰动全国,是重案犯,而另一个虽然没杀那么多人,可手上的人命也有两条。而且这俩人本身就是要送去刑场执行死刑的。
一个死刑犯,在这种关头被放出来,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可如果不放,那么校车里的司机性命堪忧。
他有些动摇了,咬着牙说:“那我现在去放他们下来,老张,你们顶住……”
“别!”
就在这时,美术老师刘雅晴唱反调道:“他们可都是死刑犯,万一下来之后死性不改,我们岂不是都有危险了?”
她的话音落下,另外两名老师都沉默不语,很显然,李刚和徐薇也是这么想的。
在自身的利益面前,人都是自私的。
他们之间的对话,老马在车里听得真真切切,他是个粗人,不会绕那些花花肠子,对着外面的人破口大骂道:“好啊你们几个!老子费尽心思的让你们几个人先出去,救了你们一条狗命,现在俺快要死了,你们都在装聋作哑?”
“呜呜……”
这时,一个拽着保险杠的小女生哭了起来,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押送员:“警察叔叔,求求您救救马叔叔吧,他……他人可好了,每天都早起送我们上下学……”
小学生并不知道‘死刑犯’和‘押送员’代表着什么,他们下意识的以为,穿这样制服的人都是警察。
看着这名小女孩纯真的表情,又听见那句奶声奶气的‘警察叔叔’,小南的心里骤然一酸。联想到几名老师方才漠然冷酷的行为,他才彻底明白了人之初,性本善这个道理。
老马舍身取义,用自己的命换了三个老师的命,可轮到老马遇难,这三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却选择了自私退缩。
可人世未懂的几个小孩子,却因为老马每天送他们上下学而祈求自己救他。
他一咬牙,心中一沉,对着小女孩道:“放心吧小朋友,你们用力压着,叔叔这就去救马叔叔。”
也是在这个时候,老张和小南才知道被困在里面的那个糙汉子姓马。
“你去干什么!”李刚见状,嚷嚷着道,“你别忘了你是公职人员,你这样是违纪!就算你不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这里还有那么多小孩子,如果他们的生命安全遇到危险,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冠冕堂皇的一席话只让小南的决心下的更死,他在暴雨中头也没回,冷冷道了一声:“杀人犯不会对小孩子怎么样,因为他们比你们有人性。”
李刚气不打一处来,说:“如果你要放杀人犯出来,我们现在立刻松手!”
老张见这三个老师要撒手,顿时急了,“如果你们松手,车掉下去了,那你们就是谋杀!等警察来了,你们全都要坐牢!”
这话一出,李刚才不敢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在一旁愤恨不平。
小南一走,校车又有将要下沉的势头,十几个小学生见状,全都呲牙咧嘴的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几乎用尽了浑身解数。老张见到这些孩子如此卖力的去救车里那个姓马的司机,脸上也是一副动容的表情。
……
一道惊雷将乌压压的山路打的更亮。
押送车的后门被小南用钥匙打开,车里的两个戴着手铐和脚镣的人木讷的抬起头看向他。虽然说他们一直坐在车里,但听到车外的嚷嚷声,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南一只手挎着抢,指着校车的方向对着二人说:“现在有问题需要你们帮忙,我会把手铐给你们打开,你们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说着,他下意识的将枪攥紧,示威道。
车里的两个死囚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眼皮上有一道刀疤的死囚用一种可笑的语气问道:“怎么?临死之前救一个人,就不用下十八层地狱了吗?”
小南又急又气,咬着牙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俩本身就是死刑犯,别跟我谈条件。这次救了人,我会和上级打报告,但是否对你们的减刑有帮助,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算了,我这手上六条人命,所谓的减刑无非就是留个全尸,给自己积点阴德,走吧。”
另外一个平头指了指手铐道。
手铐打开,脚镣却并没有打开,因为这样才能防止他们逃跑。
两个人穿着黑色的软底囚鞋从车里走出来,橙黄色的坎肩在雨中显得格外扎眼。他们俩一步一挪的跟着小南走过来,脚镣接触到地面后哗啦作响。
“叔叔!快过来帮忙!”
一个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两个死囚相互注视一眼,脚上的步伐加快了几分,就在这时,李刚突然发现这个平头的囚犯有些眼熟,他平时是一个很爱看新闻的人,突然联想起了半年前的一个新闻,而后他大喊着道:“是你!你是半年前宁州那个灭门案的凶手,你杀了六个人!”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注意你的言辞!”
老张怒了,如果不是因为老马还在车里,他一定跳下去抽对方一个大嘴巴。
“他们的脚镣都还没解开,根本不会伤害到你,你闭嘴吧!”小南也嚷嚷着,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两个囚犯的身上离开,同时也悄悄的把长枪上膛,万一这两个人有什么异样的举动,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果断开枪,就算自己违反纪律,也比无辜群众受伤强。
“戴上脚镣他们就不杀人了吗?狗没了牙齿,就不想吃屎了吗?”
平头和刀疤二人本就是死刑犯,所以对很多事情都看的很透,他并不介意外人对自己的目光。因为自己本身就没几天活头了,可他们虽为死囚,但归根结底也是人,况且还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当他们两个人听到李刚把自己比喻成狗,猛地抬头朝他看去。
杀人犯的眼神要比正常人恐怖,因为他们的眼力有一种叫做杀气的东西。
李刚看到了这种杀气,顿时心生寒意,徐薇在一旁赶忙劝阻,让他少说两句,他顿时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