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此刻并不是时候。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让内心的洪水猛兽暂时安静下来，只留下些许，顺着他的指尖如涓涓溪流，缓缓流出。
夜，悄悄降临，笼罩了一切。
光线更加昏暗。
“科斯公司已经在其他的客户那里，实现了客户关系管理系统的顺利商用……”莎莎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办公室在座的人挺清楚。泠泠之声，如金声玉响。
陈天羽听得很入神，微微耷拉的眼皮下，被遮了半拉的眼睛凝聚了全部的神光，投射到屏幕之上。他的脸，仿佛一块白色的幕布，毫无表情，让人无法猜透隐匿在他岿然不动的身躯之中的任何动静。他的沉默，增加了这种神秘和威严，让周围的几个人，都陷在这种庞大的气场之中，不敢妄动。
莎莎讲完了50多页的PPT，停下来，静静的看着陈天羽和他的随从们。她知道，如果陈天羽不发话，其余的几个人是不会开口的。
这个场子里，唯一没有被陈天羽震慑住的人，是刘旭光。莎莎看得出，销售部经理刘旭光表面的郑重之下，是无厘头的笑。他像是在演戏，演给对面的几个人看，让对方觉得他很把他们当回事儿，从心里觉得自己在这些人面前真的是个上帝。就想超市里的人们一样，我出钱，买你东西，我就是上帝。他演的很好，可以以假乱真。胡戈、倪忠、王动都被骗过去了，全是一模一样的一本正经，很把对方当回事儿。艾琳似乎和大家不一样。女人在上帝面前，也可以不讲道理，不听话，不如夏娃。艾琳就是上帝面前的夏娃。
莎莎有些紧张。她以前也曾经做过很多次这类展示。可是今天，多少有些不同。以前，自己可以说仅仅是以产品经理的角色去做售前支持，项目成功与否，其实和自己的关系不大。这次，不一样，公司领导对这个项目的期望，于浩的殷殷嘱托，卢建的殷切目光，自己未来的销售梦想，都出现了。莎莎从没觉得，潜意识里，自己竟然如此重视这个项目。
片刻的鸦雀无声。
好像法庭宣判前的那种等待。每一秒钟都变动无比沉重。
陈天羽毫不松懈的目光从松懈的眼皮下射出来，定在莎莎脸上，随即转成一个笑，老树开花般的笑：“不错嘛。你们准备的很好，看来是真是好好下了一番功夫。科斯公司的先进技术，是我们现在欠缺的，我们就是希望能够和你们这样的公司合作，借助你们的技术，来帮我们解决一些问题。不要说什么甲方乙方，我们都是为了合作吗……”
几十年的摸爬滚打练就的腔调，带着老年男人的圆滑和局长的威严，倾泻出来。
莎莎嘴角微微翘起，摆出一个温和和谦卑的笑脸，随着每一个阴阳顿挫，时而点头微笑，时而轻声回应：
“嗯。”
“是。”
“对，对。”
“你们看看，廖总、欧阳，哦，还有小罗，你们看看，发表一下意见嘛，大家都是交流嘛，今天主要是技术交流，没有职位之分，你们要多从技术角度提出问题，分析问题。听到了吗？”陈天羽结束发言的同时，把任务交代出来。
莎莎悄悄看了一眼刘旭光。此刻，她的内心忽然冒出特别的渴望，他能看她一眼，像以前无数次的偶然对视或是蓄谋相望一般，看她一眼，让她觉得，他是认识她的，他是在乎她的。长久以来，她曾经尽力回避和躲藏的眼神，忽然见变得那么重要。
她眼角的余光凝成了一束微芒，刺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也许是距离的问题，对方并没有给她回应。可是她分明感觉到，男人的下巴微微一动。她的心安静下来，好像即将溺水的人，发现自己不过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救生圈。
他早就感觉到了。他不能动。武侠高手都要等待时机。
时机，有时取决于对方。
“嗯。”老狐狸之一的廖晓伟，先出手了：“你们这个项目，规划几期？是依据什么做出来的？”前期的交流信息，都是一边的欧阳处长提供的信息。欧阳显然没有就此次交流和廖晓伟进行沟通。其实也不需要沟通，国企嘛，谁官大谁说了算。廖晓伟同意了，上面还有陈天羽呢。他的问题，不过是问给陈天羽的。你看，我很负责嘛。
刘旭光沉着而冷静，隔着艾琳，看了一下胡戈，示意这个问题他来回答。技术架构是胡戈提出的。
“根据项目组前期提供的信息，目前，电力局客户关系管理的系统平台。如果从无到有，功能模块就比较多。如果一次建设过多模块，对人力物力和成本方便要求较高，所以我们建议能按照模块的功能逐步建设。初步规划是3期建设。第一期，首先考虑架构问题，其次，在考虑主要模块，然后在根据贵方的要求进行调整和补充。”胡戈是个老江湖了，这样的阵势不是没有见过。
“哦？那架构方面，你们是怎么考虑的？”廖总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此人是技术出身。信息处长欧阳华的前任。
“关于B/S还是C/S架构，这个还主要是看你们的需求。我们推荐是B/S架构，这样，未来系统扩容的话，会比较节约成本，而且，这是大型系统平台未来的走向。对于电力行业，比较实用。”还是胡戈。他拿出技术专家的职业精神，一板一眼的回答。
廖晓伟“哦”了一声，将目光再次投向投影屏幕，似乎很专注。上面，莎莎已经适时的调整到了系统架构那一页。不经意间，两道赤橙黄绿青蓝紫糅合在一起的目光在莎莎娇小的身上转了一个圈，飘走了。
艾琳从头至尾没说话，微微翘起的嘴角，含着一丝笑，两只眼睛，在对面几个人老少不一的男人身上徘徊。
片刻的沉默。
这是个大问题。刚才莎莎的介绍中，已经明确写明，两个投资方案会造成的区别。B/S投资前期较多，但是后期扩容的话，会相应减少。C/S架构，前期投资虽然较少，但是后期，如果与别的系统整合，将来会造成更大的投资。
刘旭光现在不确定，到底是要他们做全包呢，还是要让他们提供部分设备和软件。当然，他的目光是唯一的，全包。科斯有这个能力。据他知道，好几家公司都在寻找机会切入进来，但是那些小公司，刘旭光从来没有看到眼里。能有实力做到这个项目全包的，只有科斯的竞争对手，欧信公司。
“哦？这可是个大问题。这两种架构，那个投资会少一点呢？”信息处长欧阳华一直处于带发言状态，眼睛一直觑着两位上司的颜色。
“这个，要看客户的具体情况。后续的需求如果很多，那就不好估计了。”胡戈完全是技术人员的脑子，实话实话，他完全没注意到，艾琳接连抛过来的眼色：“主要看后续的需求会有多少。”
如果放在普通的办公室，艾琳早就嚷起来了。先把第一期项目拿到手再说。这是艾琳的原则。客户上了我的船，还怕他下去吗？
陈天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闪而过。
胡戈说到半截的话，停住了。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可是覆水难收，他也不能把话往回吞了：“当然，用B/S架构的话，先期投资也不算多，而且后续的扩容成本也不高。我们做过这样的案例。”
倪忠和王动都在一边。倪忠是完全不懂的，就是来听。王动不能说话。科斯自己的人如果说的自相矛盾，岂不是让人笑话死？
对方的人，似乎都很安静。陈天羽没开口，其余的三个人，仿佛都是泥塑木雕。罗刚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除了时不时超莎莎扫一眼，他几乎不动声色。这里，本来也没有他发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