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也红了双眼,忍痛道:“我如何忍心责骂他,我又如何忍心不疼他?哪怕用尽一切办法,哪怕让你从此恼我恨我,我也要让他醒转过来!他虽然着了魔,可却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啊——”
双手撑在地上的弘暷听着听着突然目含杀气,捡起掉在地上的宝剑,猛然向胤禛刺去,胤禛于拉扯间瞧见弘暷杀招,用力推开兮兮。
天空中一声巨震,炸起响雷,地动室摇,胤禛的胸膛在渗渗滴血。
“胤禛!”兮兮急忙冲了上去,扶住胤禛,泪如雨下。
“杨大哥!”弘暷扔下手中宝剑,扶起杨大哥摇摇欲坠的身子,惊诧泣声道:“杨大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大哥气息微弱,胸口血流不止,苍白的唇一张一合,轻轻说着:“少主……我不能让少主造下这天理不容的弑父罪孽……我辜负了主上所托……我欺瞒了少主半世……我……我这不忠不义之人……无颜继续苟活于世……我……我这就去向主上请罪……”
“杨大哥——”弘暷凄声叫着,泪也一颗颗滴落下来。
“少主不要哭……”杨大哥费力的喘息着:“少主终于可以一家团聚了……是……是喜事……雍亲王是少主的生父……我替雍亲王挨下这一剑……心甘情愿……少主……少主可愿意原谅我了么……”
“我原谅你,我原谅你——”弘暷垂首痛哭着:“杨大哥,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啊——”
杨大哥微微地笑着,用似有若无的声音轻咳道:“好……好……少主不怪我……我……我要去向主上请罪了……”
“杨大哥——”弘暷抱着杨大哥的身子,痛哭不止。
杨大哥双目似睁还闭,气如游丝:“少……少主……再叫我一声……一声杨大哥吧……”
“杨大哥——”弘暷抽泣着,哽咽着:“叫一声杨大哥,此生此世,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大哥——”
“哎……好……好……可如今杨大哥要先走一步了……少主……要……要好好活着……”杨大哥轻轻阖上了双目,面含笑意,仿佛刚刚经历了他人生中最快活的事,终于可以睡的这么静谧、安详。
“杨大哥——”弘暷仰天长啸,悲泣不止,空旷的石室中到处回荡着他的呼号,那一声声“杨大哥”在空气中、在心灵上猛烈地撞击着,飘散着。
“弘……弘暷……”胤禛咳道。
千钧一发之即,虽然杨大哥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来替胤禛挡了一剑,可弘暷杀招太猛,剑刺的太深,竟穿透杨大哥的身子扎伤了胤禛的胸膛。想来朱氏父子教他的,全是最狠毒的功夫。
“弘暷……”胤禛仍在轻轻唤着。
弘暷抚着杨大哥的身子,木然的转身、回头,眼神呆滞,就这么静静地望着胤禛,既不言语,也无举动,空寥的双眸似在深思,似在冥想。
良久,他紧闭双目,深吸一口气,面色凄然地微微含笑,拭去眼泪,轻轻放下杨大哥的尸身,向胤禛缓缓走来。
兮兮瞧上弘暷的目光,心间涌起一起寒意,急忙挡在胤禛身前,摇头道:“不……不要伤害他……他是你阿玛……是你的生身父亲……你不可以……”
“父母大人在上,不孝子弘暷跪拜!”弘暷走到胤禛与兮兮跟前,撩起长袍,重重跪在地上,不住地用力磕起头来。
胤禛与兮兮先是惊诧万分,继而如释重负,满面欣喜,双双伸手要扶弘暷起来。可弘暷却说什么也不愿起身,定要磕够二十一个,以谢父母给了他至今共二十一年的生命。
待弘暷磕够二十一个响头,额上已是血迹斑斑,沿着脸颊的轮廓,淋漓而下。兮兮忙心疼地抽出怀中的帕子,替弘暷擦去血痕,将他搂在怀里,泣诉道:“好儿子,你终于醒过来了,额娘不是在做梦吧——”
胤禛捂着胸口,也释怀地笑道:“有你这般做额娘的么?儿子好了,你竟是不相信了。”
弘暷从兮兮怀中抬起头来,膝行至胤禛跟前:“父……父亲大人……”
“哎。”胤禛心酸而又痛快地应声着,接着又说了句:“咱们满人,叫阿玛。”
兮兮瞪了胤禛一眼,当下又心如焰焚起来,弘暷才刚刚好转,你怎么又跟他提满人、汉人,万一再魔障了可怎么办?
“是,阿玛。”弘暷点头应承,又郑重道:“不孝子罪恶滔天,悖逆至极,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请阿玛责罚!”
胤禛伸手去扶弘暷:“阿玛不怪你,你也不要怪阿玛,阿玛只想……”胤禛看了一眼兮兮,她应该也同自己一样,是会想到念四的吧。胤禛辛酸地微微一笑,哽咽道:“只想我们能够一家人团聚……”
“阿玛虽能原谅不孝子,可不孝子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弘暷说完,复又朝胤禛重重地磕起头来。
“够了,孩子,够了……”胤禛眼中闪烁着泪光:“孩子,快起来,够了……”
可弘暷却是说什么也不愿起身,转眼间,额上刚刚凝固的血又迅速冒了出来。“阿玛,就给不孝子一个悔罪的机会吧!”弘暷的泪与血混在一块,挚诚地笑着。
兮兮也是不住地抹泪,泣笑着又心疼地去拉起弘暷:“好了,莫要再磕了,你阿玛今儿可没带够那么多钱,改明儿这二十年来的压岁钱定要一次全补上……”
弘暷与胤禛也微微一笑。弘暷站起身来,走向墙边,伸手拧动石壁上的烛台,一扇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原来,这石室的外面,是一座荒废的破庙。
“庙堂中的烛台,便是从外间进来的机关。”弘暷轻道:“阿玛、额娘,等弘时醒了,我们便……”
就在这时,一旁的顾三叔突然恨道:“朱子复,你好没良心——”
“顾三叔!”弘暷惊呼。
斗然间,顾三叔已自行冲开穴道,捡起脚下的剑,跃起身来向胤禛刺去。弘暷急忙推开胤禛与兮兮,以一双肉掌与顾三叔搏了起来。
弘暷自幼蒙顾三叔教导,抚育,自是不愿与他奋力相拼,招招只守不攻。胤禛在一旁瞧得忧心万分,顾不得伤势,立马冲进阵来相助弘暷,父子并臂作战。儿子胳臂已经负伤,这老贼又招招逼命,胤禛说什么也不能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阿玛,别过来!”弘暷急道:“快去保护额娘!顾三叔招势凶猛,唯有儿子熟知他的套路,不会有事,阿玛别让儿子分心!”
“朱子复!”顾三叔咬牙切齿道:“你果然是满狗的儿子,真是一条像模像样的满狗!主上这么多年,算是白养活你了!”
弘暷并不言语,突然用内力化作掌风将胤禛推至墙边,拉着顾三叔愈跃愈远,从石室里面斗到了外间破庙中来。
胤禛急忙起身,追到外面,兮兮也跟着从石室里跑了出来。
破庙四处灌风,天色也极为阴沉,空无一星,只有闷雷在隐隐作响,恐是不久便要降下大雨。
“小满狗!你为何不用尽全力,替你那满狗老子杀了我?”顾三叔叫嚣着:“你出招啊,快出招啊——”
“顾三叔。”弘暷一招招边守边道:“我的功夫有一半是您教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出手伤您!”
“哼,满狗还会讲情义么?”顾三叔恨道:“今日你让我,我可不会让你,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啊,弘暷——”胤禛与兮兮齐声惊呼。
顾三叔话音刚落,已将弘暷擒住,一手索喉,一手用剑抵住弘暷脖颈,狂笑道:“哈哈——满狗——满狗——”
胤禛忙捡起地上杨大哥的剑,指向顾三叔,狠道:“快些放了我儿子!我的人马上就会前来寻我,你若伤了弘暷分毫,我定灭你九族,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我没有九族,你要灭也能灭了我一人!我一条贱命换你儿子一条皇孙之命,哈哈——值了!”顾三叔狞笑着,利剑在弘暷的脖颈上轻轻划着,光可照人的剑刃上渗出丝丝鲜红的血滴。
“弘暷——”兮兮哭号着抱住胤禛:“快救救弘暷,快救救弘暷啊胤禛——我们只有弘暷了——”
“你要做什么?”胤禛压住浑身翻涌的血气,沉声道:“只要你放了我儿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当真如此?雍亲王?”顾三叔冷笑着,看了弘暷一眼,淡淡道:“子复是我从小看大的,我也不想杀他,但我毕生皆以杀满狗为己任,饶过他,却是不能放过你!只消你自刎在我面前,我定然放了子复!”
“不!”弘暷与兮兮齐声呼道。
“阿玛,不要!”弘暷悲奋道。
兮兮擦去眼泪,扶上胤禛的胳膊,怒视顾三叔:“胤禛不要相信他!这种老不死的狗贼根本就是疯子……”
“你这贱人!”顾三叔怒极,用脚踢起一块石子,用力打向兮兮,兮兮被内力强劲的石子击中胸口,立马喷出一小口鲜血,后退几步,倒在地上。
“兮然!”
“额娘!”
“怎么样啊?雍亲王——”顾三叔握剑的手又加深了力道,弘暷脖颈上的血越流越多。
胤禛扶起兮兮,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回头恶狠狠地看着顾三叔。被他锢于臂弯的弘暷绝望地闭上双目,脖颈间鲜血直流。
“好,我答应你!”胤禛放开兮兮。
“不可以——”兮兮紧紧抱上胤禛:“让我替你去,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要实现你所有的理想,为天下百姓造福,为大清江山造福——”
庙外开始闷雷低吼,渐渐下起瓢泼大雨,似乎老天也在为他们哭泣。
胤禛用力掰开兮兮,抚上她的脸颊,微微笑道:“他不要你的命,他只要我的命!我这一生,负你良多,我虽未曾说过,可心里却是明白的,此刻我愿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我们的儿子,也是对你的补偿与愧疚……”
“不——”兮兮泣不成声:“胤禛,你没有负我,你对我那么好,在我一生之中,从未敢想过会有人这样的爱我,这样的对我好,我这一生,就是为你而来,为你而活,若你不在了,我的生命根本没有意义了,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我就是为你而来,为你而活的呀——你知道么——”
“舍不得分开就两个一起死!”顾三叔恨吼着,冷声狞笑道:“别再磨蹭了,老子耐性有限!”说完,又用力在弘暷脖颈间架了一剑。
“弘暷——”兮兮扑上前去,却被胤禛生生抱了回来:“听我说,你给我好好活着,带着我们的儿子好好活着——”
“阿玛,额娘。”弘暷轻轻唤道。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闪电也一惊一现,伴随着阵阵低吼的雷声,似要将这废旧的荒庙淹没了一般。
兮兮满脸泪痕地回头去看弘暷,喜泣道:“儿子,额娘在这儿……”
弘暷微笑了笑:“阿玛,额娘,你们可以再叫儿子一声么?”
“弘暷,额娘叫你千百声也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