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心中也是一惊:“说的不会是我吧?她怎么知道的?”一种不祥的预感袭卷而来。
“兮然妹妹,竟不好笑么?你怎么了?”李氏发现兮兮心不在焉,遂问道。
“呃……好笑……好笑,真好笑,呵呵……呵呵……”兮兮干笑了几声。
舒舒觉罗氏心中却是又气又恼,思忖开来:“究竟是谁,竟敢当街动手打了爷?嫂子……”正搜肠刮肚之即,却瞧见兮兮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撞上了钮祜禄氏似有若无意味深长的一瞥,当下猜度:“难道是她……”
众人接着又调笑侃说了一番,便出宫回府。
再说胤禵因着脸上有伤,已告病几日没去上书房读书,也未见进宫请安,德妃心里实在牵念,三番两次宣舒舒觉罗氏询问胤禵究竟怎么病的?得的什么病?病情怎么样了云云。而舒舒觉罗氏从胤禵口中问不出实话,心里又着实憋屈,终有一日忍不住说爷是让人给打了。
“什么?”德妃惊恼万分:“何人如此大胆?”
“额娘还记得当日四哥府中一位嫂嫂口中的趣事儿么?”舒舒觉罗氏带着哭腔愤慨道:“说的就是十四爷!”
“啊?这还得了!”德妃捂着胸口,血气上涌,又怒又疼道:“我的十四啊,你怎么竟不说出来呢,我可怜的孩子!这到底是谁干的?”
“儿媳不知,但儿媳事后派府中奴才查访当日亲历之人……”
“怎么了?接着说!”德妃性急,便是非要替儿子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据亲历之人描述,殴打爷的那名女子,样貌身材竟像是……”
“说!”德妃已是急不可待。
“竟像是四哥府中的格格乌喇那拉氏……”
“是她!”德妃愤而起身,怒道:“我早就看她不是谦顺温良之辈,这番竟欺辱到禵儿的头上了!我可怜的禵儿,你竟是生生咽下了这口气么?你也莫要委屈,额娘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德妃说完便已带人哭着出了永和宫,直奔康熙乾清宫。
“什么?当街殴打皇子?”康熙怒得将奏折推翻在地,吓得李德全急忙跪下待命。
“这女人简直就是大清第一狂妇,狂妄至极!泼悍至极!”康熙又发挥了自己无与伦比的扣大帽子功力,譬如之前索额图的“天下第一罪人”,之后八福晋的“大清第一妒妇”等。
“皇上,定要为禵儿伸冤做主啊……”德妃跪下哭道。
“叫老四带着他媳妇儿滚进宫来——”康熙怒吼。
“嗻——”李德全颤颤崴崴地出殿宣旨。
胤禛初闻此讯,又惧又怒,惧的是不知康熙将如何处置兮兮,怒的是这女人怎么刚消停没几天就给自己捅了这么大一篓子!当下气得便想打人,又再不舍得打到老婆身上,旁边也没有奴才候着,差点没扇自己两耳光解气!
太监宣旨完毕,胤禛表示让其先行回宫,自己携贱内随后就到。
“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是……”兮兮低下了头,倒不是怕康熙降罪于自己,只恐会连累到胤禛,此刻也是懊恼万分,直恨当初为何没能忍住一时冲动。
“你——你竟如此撒泼,闯下这等大祸,皇阿玛面前,看你如何收场!”胤禛气得手负于后,来回踱步。
“爷,进宫吧。”兮兮打定主意,只要能保住胤禛,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只将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便是,遂抬起头,大义禀然道:“我自己闯的祸,定当一力承担。”
“你不一力承担,还要全府陪你受难么?”胤禛怒视兮兮:“你自求多福,爷可保不了你!”
“儿臣管教不严,纵容内眷当街殴打皇子,致伤体面,实在罪无可恕,请皇父责罚。”胤禛跪地叩首道。
“不,不关爷的事!爷平时对奴婢管教甚严,是奴婢顽劣不堪,滋事妄为,无视国体家法,伤了十四阿哥,全罪在奴婢一身,请皇上降罪!”兮兮也跪倒在胤禛身侧,相争道。
“你们还真是夫妻情深啊!”康熙抬眼望向二人,一字一顿道。
“儿臣只是据实陈奏,平素对贱内过于宽容放纵,此事归根究底,源由起自儿臣一身……”
“谁说的?你什么时候对我宽容放纵了?”兮兮抢辩道:“你对我一点儿都不好,为了约束我,经常打我骂我,动辄鞭笞罚跪!还不给我吃饱饭,不给我穿暖衣,可叹始终拘不住我的性子,你也实在是头痛欲裂了吧!”
“放肆!”康熙喝道:“此等狂妄泼悍之妇,留你何用!”
“皇阿玛——”胤禛惊呼。
“老四!将此劣妇,休——回——母——家——”康熙一阵盛怒,终下决议。
“不可!”胤禛重重叩首道:“儿臣恕难从命!”
“你敢抗旨?”康熙不敢相信一向对皇父言恭毕行的四儿子竟会不尊自己的意旨。
“儿臣并非有意悖逆,只是与乌喇那拉氏患难夫妻,伉俪情深。儿臣亦念其曾为己育有龙凤双生儿女,最后却痛失爱子,导致心智时有失常,而怜惜有加。三十五年于喀尔喀,乌喇那拉氏更是曾对儿臣舍命相救,不顾生死,勿求回报,此等情义,儿臣永铭于心,此生此世,断不相负!”
“胤禛……”兮兮强忍着将泪水咽下腹中,得你此言,我即便立时死了,也不枉来你身边走这一遭。
“三十五年的事情,朕也依稀记得……”康熙略有迟疑,转而言道:“弘暷与念……念四,竟是这些年,也没有消息么?”
“回皇阿玛,杳无音信。”胤禛黯然答道:“乌喇那拉氏亦因此心智时有失常。”
“竟是这样……”康熙稍一迟疑,若有所思。
“乌喇那拉氏痛失爱子,行为失衡,本应宽慰。然其殴打皇子,罪不可恕,若放纵不纠,国体何在?家法何在?恐更恃宠而娇,招摇狂悍,就令其……”
“皇阿玛……”胤禛心下一紧。
“令其入宫,随侍佟贵妃处,好生学学规矩,若定不下心性……不准回家!”康熙言毕拂袖而去。
胤禛恭送皇父圣驾离去后,跪坐在地上擦掉一头冷汗,身旁爱妻已是情难自已扑进怀来,拥着她孱弱的身子,胤禛唯有轻抚啜言:“没事了,莫要害怕,一切有我,我总在你身边……”
两人就这样跪坐着相拥在一起,沉着而又温馨,偌大的乾清宫,飘浮着一片渗人心脾的情深义重。
胤禵得知此事,恼侧福晋舒舒觉罗氏自作主张,既丢了自己面子,又拆散了人家夫妻,将她严斥一番,禁足数月。
今日兮兮便要进宫了。胤禛从头到尾啰啰嗦嗦了好几天,该注意些什么,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哪个是自己人,哪个要防着点,事无巨细地交待了一遍。
那拉氏与李氏也是依依惜别,李氏眼泪都下来了,那拉氏劝慰道:“贵母妃一向喜爱兮然,定不会亏待了去。”
“兮然,你可要诸多小心,谨言慎行,宫里不比家里,人心难测……”李氏含泪叮嘱。
“便是家里,只怕也不再……”那拉氏说了一半,瞥向胤禛却又止住了,朗声道:“妹妹只管放心去吧,待皇上与额娘怒气消了,爷再说些好话,请道旨意,也就能回府了。”
胤禛将兮兮送到景仁宫门口,二人相顾无言,胤禛刚要开口,兮兮捂上他唇边:“莫要说了,我都明白……”
胤禛攥上她手,放至心口,涩然一笑,说不出的一番凄凉。
“我进去了……”兮兮轻声道。
“好。”
这一声“好”,却是凝含了万般的不舍与千般的相思。
兮兮将手轻轻从胤禛掌中抽出,转身离去。就在转身的刹那,忍了许久的泪水终是滑落下来,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水晶般的光华。
“兮然……”胤禛幽幽地叫了一声。
兮兮闻声驻足,拭去泪痕,转身奔回扑进胤禛怀里,这一刻的深情相拥便如同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与爱恋,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久久不能分离……
佟贵妃待兮兮甚为温婉,令她没有一丝压力,渐渐也对宫中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的恐惧与不安,只是对胤禛的思念,对家的思念,却是如何也无法消弥。在午夜梦回之时,在辗转反侧之间,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四十四年,康熙突然因所属人违法妄行,谕责隆科多不实心办事,革副都统、銮仪使,在一等侍卫行走。
想来隆科多出身显赫,佟佳氏三代为清廷效忠,家族成员皆位居极品,门生遍布朝野,世称“佟半朝”。他父亲佟国维既是康熙的舅舅,也是康熙的岳父。自己一个姑姑是康熙的生母,顺治的皇后。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又分别是康熙的皇后和贵妃,自己既是康熙的表弟,也是康熙的内弟,很早便受到重用,少年得志。他亦曾被康熙称赞为“能够做将军的人”,很得康熙的看重与赏识,这番突然遭遇此等变数,心中实在不是个滋味。
“圣意难测,皇上心中究竟如何做想,谁又能真正明白?”佟贵妃对着坐在下首的隆科多轻轻道:“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妹妹也是有心无力啊。”
“娘娘言重了,微臣并无他意。只盼娘娘若能得皇上心思之一二,便给微臣递个信儿,微臣也好心中有数,免得犯了圣颜不是?”隆科多拱手回道。
“皇上也有日子没来景仁宫了,妹妹若是见着了皇上,还能不探些风声?妹妹入了宫也是佟家出来的人,咱们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娘娘能如此思顾甚好,微臣已是宽心多了。”隆科多遂松了一口气。
后宫深院毕竟不宜久留,佟贵妃又问了些家中亲人近况,隆科多便起身告辞。兮兮刚送隆科多至门口,便听佟贵妃唤了一声。
“哥……”佟贵妃颔首思忖了片刻,微抬头道:“咱们佟家权势过大,若要不引起皇上的猜忌,走上赫舍里家的老路,需得低调行事,小心谨慎。莫要让人寻了把柄去,引火烧身哪。”
隆科多当下面色一变:“皇上竟已猜忌佟家了么?”
“未雨绸缪。”佟贵妃淡淡道。
在景仁宫的日子清宁而平静,兮兮的心情亦随之安定。她生性天真纯良,本就不是狂妄任性之人,当日若非胤禵步步紧逼,也不至于行为失控。此番受罚以后更是早在心中告戒自己,以后万不可再这般莽撞,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不能给胤禛捅篓子,成为他的累赘。同时亦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好改造,争取宽大处理。
哎,当街殴打皇子,被判了个留宫查看,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干的最为大胆的一件事儿了吧,康熙这“大清第一狂妇”的帽子扣的到底算不算大呢?
日子如小河流水般,只有胤禛来的时候才会激起阵阵涟漪。因着兮兮人在景仁宫,胤禛也是三天两头往景仁宫跑,有时请安都能一天请三次。佟贵妃也是明白他们夫妻分别,难免相思,总给他二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待胤禛一来,佟贵妃便去逛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