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被圈在自己府邸,可康熙派遣八旗护军参领八人、护军校八人、护军八十人在他府中监守。严苛至此康熙还不放心,又加派了贝勒延寿、贝子苏努、公鄂飞、都统辛泰、护军统领图尔海、陈泰,并八旗章京十七人,更番监视,还对这些官员下了一道严渝:“如果谁玩忽职守,将遭到灭九族之灾!”
“大阿哥想说什么?”兮兮想他也再不会说什么与储位有关的话来,他这一生,是彻底地退出了大清的政治舞台。
“哦,没什么。”胤禔显得有些拘促,目光闪烁道:“你,要好好保重……”
“我会的。”兮兮转身顿了一下,又回头微笑道:“你也一样……”
胤禔立在原地,定定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失神。
身边护卫监守林立,仿若他曾驰骋疆场时的严威赫赫,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也是于众军之中,那个如初春般明媚的少女曾这样温柔美丽的对他笑过。
只是,那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他的四弟——胤禛。
若,若我当初……
哎,算了,我如今这样,只万幸当初没有……
她,应该是幸福的吧?
因着年羹尧的出现,兮兮最近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那个后来得到了胤禛全部宠爱的年氏,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今早更是天才蒙蒙亮就醒了。
帮胤禛整理一下衣衫吧,呆会还得去上朝。小心抚弄之即,兮兮突然想到,他有没有存私房钱呢?
还是查一下保险,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可千万不要真的养了一位包家二奶奶。
其实兮兮当然知道胤禛不是那贪声好色、风liu纵情之人,只是为了自己探察一下这个历史上出名节俭的皇帝有没有小金库找个理由而已。
如此一想,兮兮便翻开胤禛衣衫里兜,发现银票果然大大地有,亏他还总说我是有钱人。
“这是什么?”胤禛的衣兜里还有张小纸条。
兮兮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奴才跪陈:于苏州太仓发现与主子相貌俱似孩童两名。”
握着这字条,兮兮顿觉有如千斤之重。
“你怎么了?”胤禛醒来坐起,从背后将她揽于怀中。
“这是……”兮兮急不可待地便要询问。
“粘秆处①几个捉知了的奴才外出办差,我遣他们顺便查访一下。”胤禛语气淡定。
“是……会是这两个孩子么?”兮兮满目期盼胤禛能够肯定的回答。
“应当,不是……这帮奴才平素只会捉蝉捕虫,哪办得了什么正经差事,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回我们的孩子。”胤禛将兮兮搂紧,温暖她颤抖的身子。
这些年,面貌相似的孩童也不知找了多少,胤禛均让人带来一一瞧过。父子连心,若然不是,他自能感觉得到,何况这些孩子也都是自出生之日起便养在父母身边从未离开过的。
在没有真正找到之前,他是万不忍告诉她,惟恐徒增她的思念与痛苦。
兮兮靠在胤禛怀里,默不言语。
粘秆处,又怎会只是捉蝉捕虫的地方?那是他一手培植建立的死士特务情报机构,至今还流传着血滴子的诡秘传说……
有粘秆处的侍卫追访此事,我的等待是否就要走到尽头?等待……
①“粘杆处”,顾名思义,是一个专事粘蝉捉蜻蜒、钓鱼的服务组织。雍正还是皇子时,位于北京城东北新桥附近的府邸内院长有一些高大的树木,每逢盛夏初秋,繁茂枝叶中有鸣蝉聒噪,喜静畏暑的胤禛便命门客家丁操杆捕蝉。康熙四十八年,胤禛晋升为“和硕雍亲王”,其时康熙众多皇子间的角逐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胤禛表面上与世无争,暗地里却制定纲领,加紧了争储的步伐。他招募江湖武功高手,训练家丁队伍,这支队伍的任务是四处刺探情报,铲除异己。
雍正登上皇位后,为了巩固专制统治,也为了酬谢党羽,在内务府之下设立了“粘杆处”机关。“粘杆处”的头子名“粘杆侍卫”,是由有功勋的大特务担任的。他们大多是雍正藩邸旧人,官居高位,权势很大。粘杆处的一般成员名“粘杆拜唐阿”统称“粘杆拜唐”,由小特务充任。他们都是内务府包衣人,属未入流,薪水不高,但每天跟随雍正左右,炙手可热。可见“粘杆处”表面上是伺候皇室玩耍的服务机关,实则是一个特务组织。
不难推想,雍正是把政敌比作鱼、蝉、蜻蜒一样的小动物来撒网捕捉、加以控制的。“粘杆处”虽属内务府系统,总部却设在雍亲王府。雍正三年,胤禛降旨雍亲王府改为雍和宫,定为“龙潜禁地”。但奇怪的是改制后的行宫并未改覆黄色琉璃瓦,殿顶仍覆绿色琉璃瓦,有人认为:雍和宫虽为皇帝行宫,可曾经有一条专供特务人员秘密来往的通道。但是,今天的雍和宫其实是一个森严的特务衙署,为了不致秘密外泄,才改府为宫。还有一种传说:在雍和宫已找不到任何地下通道的痕迹了,很可能乾隆为了消除其父留下的不良遗迹,改雍和宫为喇嘛庙时,已加以彻底翻修,将之平毁无痕。
“粘杆处”在紫禁城内还设一个分部,御花园堆秀山“御景亭”是他们值班观望的岗亭。山下门洞前摆着四条黑漆大板凳,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四名“粘杆卫士”和四名“粘杆拜唐”坐在上面。雍正交办的任务,由值班人员迅速送往雍和宫,再由雍和宫总部发布命令派人办理。雍正去世后,乾隆皇帝继续利用“粘杆处”控制京内外和外省大臣的活动,直到乾隆死后,“粘杆处”的特务活动才逐渐废弛。
四十八年六月,和硕温恪公主薨,年二十三。
十二月,和硕敦恪公主薨,年十九。
胤祥仅有的两个亲妹妹竟在同一年,一先一后皆因难产死在了蒙古草原。
至此,他再也没有一母同胞的亲手足了。
“四哥,当日你我曾经发誓将用尽全力再不会让一生至爱至亲之人受半点委屈,掉一滴眼泪……”胤祥眼中含有泪光:“时至今日弟弟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少年意气,大言不惭,我竟是不能做到分毫!”
“你怎知她们过得不快乐?”胤禛望向远处:“她们远离了紫禁城,远离了喧嚣繁华,也许蓝天白云与青山绿水间才是她们心中真正想要的家……”
“家?”胤祥眼中布满血丝,喃喃痴语:“何苦生在帝王家,何苦生在帝王家……”
“十三弟!你竟忘了我俩要齐心协力共筑江山的么?”胤禛斥道。
胤祥低头不语,望着他哀痛的神情,胤禛仿若觉得时光又回到了三十八年。胤祥,他仍是那个因为失去母亲而悲伤不绝的少年。
胤禛的心霎时软了下来,他半蹲在胤祥的椅侧,扶上胤祥肩头:“你要节哀,逝去的人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四哥,时间,我需要时间……”胤祥含泪苦笑:“也许我现在唯一拥有的,便是时间。”
“你还有四哥,还有容儿,还有弘昌,还有很多盼望你振作的人在等着你呢——”胤禛的目光充满期许与鼓励。
“四哥……”
“毋用多言,我先回去了,莫要忘了,你还是当年那个拼命十三郞!”胤禛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忽又回头说了一句:“来之前你四嫂让我带的奶皮饽饽,我已在路上都替你吃下了。”
胤祥脸上挤出一阵感激的干笑,还挂着尚未流尽的眼泪。
胤禛踏出大门,心中反复思量着那句话:“当日你我曾经发誓将用尽全力再不会让一生至爱至亲之人受半点委屈,掉一滴眼泪……时至今日弟弟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少年意气,大言不惭,我竟是不能做到分毫……”
用尽全力再不会让一生至爱至亲之人受半点委屈,掉一滴眼泪……
我,做到了么?
四十九年十月二十日,弘昀殇,年十岁。
至此,弘时已是府中唯一的男孩,被胤禛注入了大量的心血与希望。
弘昀离世的阴霾并没有将雍亲王府笼罩太久,因为胤禛又要大婚了。
康熙亲赐工部侍郎年遐龄之女年语诗为皇四子雍亲王之第一侧福晋。
是胤禛的刻意谋营还是康熙本意如此?没人知道。
成亲当日,兮兮躲在房中不愿出来,那拉氏来叫了两回都被她以身体不适推搪了过去。
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双手抱膝,低低的下颌上还挂着两颗泪珠。
我这是怎么了呀?钮祜禄氏与耿氏连着入府我都没有这般难受过……
不敢出去见年语诗?怕她比我年轻美貌,比我乖巧温柔?
为什么福晋她们都能坦然接受?我已经在大清待了十二年了,竟还是不能真正地融入这里么?
年语诗,她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
兮兮仿佛见她身着粉色喜服从侧门而入,袅袅娜娜地迈着莲花步,被胤禛牵引着,步入他们新婚的洞房……
外面喜乐声、恭贺声不绝于耳,对兮兮来说,似乎都是一种索命的符咒,让她几近抓狂。
“我受不了啦——”兮兮捂着耳朵奋力地大叫。
“你怎么了?”胤禛急步跨入。
猛然间听到胤禛的声音,兮兮犹如身处汪洋之中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正待扑入他怀中,却瞧见他身着大红喜服,胸前系着红带喜花,那红,如血般刺眼。
胤禛坐上chuang沿,将兮兮一把搂入怀中:“你怎么了?莫要吓我……”
兮兮一把推开胤禛:“你不去成你的亲洞你的房,却跑来我这里做甚?”
“一时瞧不见你,问了福晋,福晋却说你不身子不舒坦,我便来看看。”胤禛将手抚上兮兮额头:“好烫,你发烧了!”
“我根本没病!”兮兮拂开胤禛的手,背对他道:“我,我是心里有病……”
“你心里有什么不舒坦的?”胤禛扭过她的身子。
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滑落的泪,兮兮捂上面颊,含糊不清地答道:“你快去洞房吧,免得新娘子等着急了……”
“那你怎么办?你真的没病么?”胤禛想要拿开兮兮的手,却发现她用力的遮挡。
“你究竟怎么了?”胤禛叹了口气:“是因为我要娶别的女人了,你心里难受么?”
你知道,原来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
“四四……”兮兮伏进胤禛怀里痛哭,胤禛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你一向不是很大度的么?”
我很大度?你知道么?那全是因为爱你啊!
年语诗,她和所有的女人都不同,也许她会从我身边将你彻底抢走,我是为你才来的呀,我怎能没有你?
“她哥哥年羹尧是个人材,我需要他万万分的忠心……”胤禛低下头,拭去兮兮腮边的泪痕。
“那你就这样出卖色相么?”兮兮抽泣着,抬起头道。
“你——”胤禛一阵无可奈何后轻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