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叔叔，我爹让我带他向您和庄主爷爷问安，”沐风过来，打断了轩辕泽与栖梧的谈话。
轩辕泽看到太子殿下有点难堪，想着这父子间如此的不同，便见沐风笑嘻嘻地过来了。
“只顾着和霄汉说话，就忘记你泽叔叔了？去了你家那么多次，一次都见不到你，你爹可好？”轩辕泽问道，伸手召来婢女添了茶杯，上了茶。
栖梧有点走神了，因为那亭间传来了婉转的琴声，如蜻蜓点过水面，如彩蝶掠过草丛，时而又如细雨落入花丛，轻扣窗棂；时而又如和风与云彩擦肩而过，一路转过高山、溪流、丛林，一咏三叹，婉约如花丛里的女子。
栖梧听到了下面传来叫闹的声音，有女子轻脆的说话声，有孩童笑闹的声音，离了座，他看到那白玉的台榭上，不知何时已飘上七位彩衣的女子，正成三列，挥舞着长长的水袖，如彩虹尽落眼底。
而正对着白玉台的下面，已坐满了莺莺燕燕的一群，而此时一个夜莺般地声音响起：“洛儿，先生不是刚刚谱了一曲《蒹葭》吗？霓裳姑姑说她们也都刚刚排了新舞了，要不我们让她们舞上一回。”
循声望去，是一个铁锈红的年轻女子，正在桌前向上使劲地挥着手。
“洛儿，就听烟萝的，”霄汉不知何时也离了座，陪着栖梧趴在桐木的栏杆上，圈起手，朝着那琴台间大声地喊着话。
“那个红衣的便是那刁蛮的大小姐，”沐风凑过来，在栖梧的耳边低语。
“谁刁蛮呢？”沐风的头上被狠狠地敲了一记，抬起眼，是霄汉，“烟萝怎么你了，说她刁蛮？”
栖梧看到沐风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边，便看到也不顾有长辈在此，霄汉和沐风便又闹在了一起，嘻笑怒骂着。栖梧微笑地看着，他也想这样，有几个兄弟如此的打闹嬉戏，可自己在宫里，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打个喷嚏都会惊动一群太医和宫女。
“说清楚，烟萝怎么你了，你小子坏她名声？”霄汉还在不依不饶，而沐风却只是红着脸，陪着笑，任霄汉假意嗔怪着拧向耳朵。
一个悠长的余音后，又一串音符飘在坊间的上空，如泣如诉，如宁静的夜晚，人约黄昏后，西桥水榭边，看月如钩，听鱼儿戏水，抚慰佳人月亮般的脸庞，轻搂杨柳般的腰枝，轻吻那温润的唇……
栖梧沉陷了下去。
有珠圆玉润的嗓音从亭间飘出，她在自弹自唱，温婉，柔糯，甜却不腻，声音从低渐高，像落花飘零在水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琴声清脆，如珠玉在圆盘，如鸣泉飞溅，如清澈的溪水滑过柔韧的水草，而一个缭燎的余音后，又峰回路转，似有百鸟齐鸣，彼鸣我和，又如细雨绵绵，春残花落，簌簌洒洒，而渐渐低如晚虫的呢喃后，又如水中鱼儿跃起，溅起片片的水花，惊起一路的江鸥，继而展翅尽翔，直上九天，而后带着九天的飞瀑落下，落下，渐渐若有若无，渐无声，终于万籁俱寂。
万籁俱寂。
终于有人带头鼓起了掌，划破了坊间的宁静，而那七个女子也如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长长的水袖在空中舞过，最终缓缓落下帷幕。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我这个妹妹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所不能，估计明年开春及笄后，提亲的人都会踩踏门槛了。七少，这一曲也听呆了吧？”霄汉过来，趴在栏杆上轻撞了下仍在回味中的栖梧。
“此曲只若天上有，人间难得见一回，霄汉，谱这曲子之人，定有九转玲珑的心肠，知世间无尽情感，”栖梧赞叹，宫里也有开下闻名的乐师，可是今日一见，全然是天壤之别。
“令妹好歌喉，一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栖梧看着那亭间的女子款款地飘出，一抹蓝色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回廊的尽头，而后出现在一层的圆桌旁，在红衣的女子身边坐了下来，许是感觉到上面火辣辣的目光跟随，佳人微笑着向栖梧站着的二层栏杆处瞟了一眼。
只一眼，便落在了心里，再也抹不去。
婢女们端来了酒菜，轩辕泽也不知何时下去了，再上来时，带了纳兰与小墨做陪，而栖梧也见到了沐风口中如仙人般的纳兰，飘然出尘，仙谪之气，不食人间烟火，栖梧记得刚刚在二小姐的身上，也看到了如此的气息。
丰盛的洒菜变得淡然无味，栖梧觉得眼前都是她的影子，挥之不去，草草地吃完后，才发现沐风早已不见，霄汉送了栖梧回房，交于红玉伺候着歇息。
“红玉，你们二小姐一向是冷冰冰的吗？”栖梧没有睡意，他想知道为何佳人对其他人如春风拂面，而对自己，却如秋风扫落叶。
“七少爷，我们二小姐像仙女一样的，对所有人都温温柔柔的，对我们下人也都很客气，怎么会冷冰冰的，除非是你惹恼她了，也可能是你们刚认识，熟悉了就好了，”红玉正替栖梧宽衣，一眼便瞧见那腰上的玉佩还在，“七少爷的礼物忘记送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礼物还真是忘记赠出了。
“七少爷不着急，少夫人正带了她们在暖阁里说话呢，我带了你去吧，”红玉边说边一一整理好了栖梧的衣帽。
南方午后的阳光，冷中带着一抹暖，霓洛则拉了雨帆，在院子里消消食，便瞧见红玉带了那七少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二小姐好，问问二小姐，少夫人和三小姐还在暖阁里吗？”红玉一脸暖暖的笑意。
“七少爷好，少夫人带了三小姐刚刚走，这会子要追还追得上，”雨帆代二小姐回了话。
“红玉找少夫人和三妹有何事？”霓洛瞅了眼一旁有点魂不守摄的栖梧，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仪表堂堂、目光游离的公子哥儿会是沐风陪了五年的太子殿下。
“七少给三小姐准备了生辰的礼物，忘记了送了，”红玉无奈地耸耸肩。
“什么礼物，我来转交吧，要是追，也累得慌，”霓洛搓了搓手，许是在外面呆久了，有点冷了。
栖梧双手呈上那白润的玉佩，手碰到了霓洛凉凉的指尖，栖梧有一种想要握住那手，温暖着，拥入怀里的冲动，可那凉凉的手很快地便缩了回去，如蜻蜓点水般，让栖梧的心里有着莫名的悸动。
这就是爱情吗？栖梧在心里问着自己。
“红玉却取个暖炉来，给二小姐暖暖手，”栖梧盯着那白里透红的手，头也不回地说道。
“二小姐，小的去取您的袖笼吧，”雨帆也离去了，只留下栖梧和霓洛。
栖梧觉得天地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看见二小姐正看着手中的那玉，那玉佩，自己宫里少说也有上百个。
“二小姐要不要去屋子里坐会儿，外面寒，”栖梧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底气了，他站着手足无措，第一次，他会在女子面前紧张，他记得他那群宫妃们见到自己的第一次都会紧张得不停地绞着手中的帕子，而自己，什么时候紧张过？
栖梧等着霓洛回答，栖梧好像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希望她能答应，他突然好想和她呆在一起，一个时辰、一整个下午、一辈子。
许是一阵寒风吹过，霓洛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一霎那，栖梧便明白了自己，他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孩，虽然她还不到及笄之年，可他愿意等，等她明年后，坐拥太子东宫。
“这玉很漂亮，”霓洛端详着手中的玉佩，在桌前坐了下来。
“本来带了两枚出来了，还有一枚是血玉，想着和红玉的名字很相像，这几日也颇为辛劳，就送她了，”栖梧答道，亲手倒了一杯红玉刚送来的茶。
“不喝的话，就抱着暖暖手吧，”一杯汤色红艳明亮的茶出现在霓洛眼前，隐隐地散发着兰花香。
一股暖意透着白瓷的杯身传递到手心，他是在向自己解释和红玉的嬉闹吗？只为感激之情？
霓洛抬起眼，对上的，是那满怀关切、柔柔的眼神，曾几何时，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这样微笑着看着自己。霓洛的些恍惚，她记得在梦里，爹也曾这样温暖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霓洛觉得有一种暖流瞬间传遍了全身，让她不自在。别过头，避开那暖暖的眼神，霓洛看到了窗下的书案上一支琥珀杆的笔，正静静地悬挂于笔架上。
栖梧看到霓洛的脸了飞起一片红云，他记起自己第一次亲近孙玉凤时，一向豪气十足的女子也是羞红了满脸。
她害羞了，栖梧心里一阵窃喜，那她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了？读懂了自己的眼神了？
“七少出门也带着这笔？”
顺着霓洛的目光，栖梧看到了那琥珀貂毛的笔，他点了点头，他能说他用这笔，天天给父皇写一封密折，告诉他月华的大河堤又溃堤了，可是府尹却没有安排人去修复；月盈的府衙趁着秋收多收了两成的赋税，子民痛恨万分，民不聊生；月隐的孙家仗着皇亲国戚强占民田，用来种植仙草妙药；月影的府衙终日沉迷于烟花柳巷，饮酒作乐，不理会堂前人民的击鼓鸣冤……
十二个暗卫，每天有人奉命去查事情，每天有人回宫里送信。
可这些，他不能告诉她，他怕吓到她。
“学业总不可以荒废，一日不写手生，”他看到洛儿放下在手中的瓷杯，向书案走去。
因为是太子，林姑姑派人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准备了笔墨纸砚，也放了一堆的书。
“七少喜欢写什么体？隶书？魏碑？”
栖梧笑了笑，他喜欢如行云流水的草体，字字首尾相连，一气呵成，便伸手去取了一卷纸，取镇纸压了。
霄汉来时，就见到自己的洛儿妹妹正一圈圈地磨着墨，阳光斜斜地洒落下，在肩上头上落下淡淡的光晕；而栖梧已画好了一副画，水墨的画法，栖梧却将那缥缈的琴台，琴台里抚琴的少女，几笔便勾画了出来，只是佳人只有脸庞，却没有五官鼻眼。
“七少为何不画完整？”霓洛看到栖梧停了笔，她也知道他画的是自己。
“二小姐对不同的人，是不同的神色，在下不知二小姐要以怎样的神情出现在这画里，点睛之笔，还需二小姐自己来成就，”栖梧记得她那时看自己时，一脸的不屑。
笔尖润饱了墨，霓洛添上了自己远山的眉，细长的含笑的眼睛，秀气的鼻子，微翘的嘴角，一副绝代佳人素手弹琴的画作便呈现在了眼前。
“二小姐笔笔传神，”栖梧想起霄汉说过，这个妹妹善诗词，工琴画，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