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变的瓢泼,雨滴落的那一刹那,地面上腾起了一阵阵浓浓的雾气,使在树林中的整个墓地都变得朦胧而神秘。
“爸!妈!阿菁被人带回家了!……”徐行突然抬起头,紧紧地闭起了双眼,只是泪水仍从那闭着的眼中不断地奔涌而出!
在这里,徐行可以大声地哭泣而不必担心有人看到,那已经有十年之久没有启封的心灵之门已经薄如丝帛,那十年铁血生涯筑就的情感堤防在逝去双亲的墓前也已经彻底地崩溃,而多年不曾忘却的记忆早已如万千野马奔腾在胸口,积淀在脑海的无比悲伤和思念曾经厚重得让他无法透气,如今却伴着泪水如山洪泥流一般冲过他的身体……
“爸!妈!……对不起!”徐行大声地哽咽着,他的脸重重地在石碑上蹭着,仿佛那真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和父亲宽厚的手掌。
“阿菁也想你们,可是她不能来看你们……我还没有找到她……”泪水再次倾落一地,好久好久……地上已满是泪痕无处不湿!
“我没有照顾好阿菁!……我让你们失望了……我一定会找到阿菁,带她来看你们……”徐行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请你们保佑我,……”
第六天一早,天又放晴,徐行把画像交给馆长让他到山下找人过塑,一个小时后人就回来了,看来这段时间这儿的工作效率都高了许多,馆长一路上心中也不知道是什幺感觉,他从来没有见到有人把没死的人也画到上面去的,难道这个家伙已经死了?……
徐行开始在屋角种上爬山虎,他知道爸爸喜欢这种能在无水无土的峭壁上不断延伸的坚韧生命,青松苍柏已在左近,再在屋前种上爸爸最喜欢的绿竹,在绿竹边上种上一红一白两棵妈妈最爱的梅花,每年春天他们都要到梅花山上赏梅,寒梅可傲雪,绿竹送清凉,这样一来无论是冰雪严冬还是炎炎夏日都会有它们做伴。
接着他开始在小屋前的四周种上四季皆有的花和绿草,好让这里天天都有绿油油的青草和盛开的花朵伴着这个小石屋和住在屋子里的两个人。
胖子馆长下午回到山上时简直不敢信这里就是原来那片荒草丛生的坟地,六天时间,本是荒草萋萋的陵园一角,现在立着一个漂亮的小石屋,四周花草拥簇,青山绵延碧空万里,看起来就象那些欧式墓园里的一间小宅,……
上帝造这个世界用了六天,徐行没有那大的能力,他花了六天时间,没有造出一个新的世界,却为他逝去的双亲建了一个安魂之所,……
胖子馆长先是远远地看着这边,好象发了大概一个小时的呆,接着在徐行的同意下来到墓前。对着徐行,胖子馆长拍着胸口保证陵园每一天就会派人打扫一次,以保持室内的清洁,徐行认真地想了想之后决定让他五天扫一次,因为他认为爸爸妈妈不会太喜欢经常看到这里的人!
“你去拿些祭拜的东西来!”徐行淡淡地吩咐馆长。
天快黑了,徐行把一束康乃馨和雏菊在花案上摆好,又依次放上三个酒杯,斟满酒,取下三根长香,点燃之后插入墓基上的铜制香炉里,把馆长带来的冥纸放在桶里点燃。徐行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九个头,慢慢地看着那纸在黄色的火焰中化成灰烬。
夜色已深,小石屋里,徐行坐在地上,一只脚微微曲起,他紧紧倚着那块厚重的石碑,仰头看着玻璃天幕之后的那片天空,脸上满是黯然魂消的神情。那名贵的大衣上满是尘土和泥泞,白晢的脸上和手上也挂着草根和泥土,一副落泊潦倒的模样,只是徐行根本无心去理会这滚滚红尘留给他的种种牵绊,他的思绪早已经回到了十四年前,回到了那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欢乐时光之中,……
多年前的某个夏夜,他也是这样躺在爸爸的怀里,看着晶莹璀灿的美丽夜空,听着妈妈说着星星们的凄美传说,而阿菁已经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慢慢地,不知过了多久,徐行原本写满悲伤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一丝微笑,……美好的回忆总是可以冲淡最痛的痛,……
透过玻璃天顶可以看到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只是窗外的天色仍是渐渐发白,显是天已经大亮了,只不过这是第七天,是休息的日子,而且徐行也很累了,他睡得很沉,好象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妈妈的怀抱,……
“嘀!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这铃声惊醒了正在梦中的他,徐行缓缓睁开双眼,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形状极为普通的手机,上面没有任何公司的标志,但只要想到这幺多天它都没有充过电还能这幺响就知道它一定不是个便宜货,更不是市面上可以随便买到的那种破烂货。
“HELLO!”徐行看着这个来自新加坡的号码,轻轻地接起了电话。
“我是老方,我要见你!”听筒里传来一个中年男子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在哪里?”徐行淡淡地问道。
“你知道在哪里会找到我!”沙哑的声音放得更低了。
“我明天会来找你!”徐行迅速说了一句,挂了电话……
徐行跪在地上,一只手放在镶入墓基中的遗像上,这时,窗外飞雨又飘了下来。
“爸、妈,我走了,我一定会把阿菁带回来的!”徐行一字一顿地说道,“请你们保佑我!”他重重地磕了下去。
“阿菁,对不起!……”这是徐行留在心中的话。
山中有风雨,风雨下钟山,钟山在雨雾蒙蒙之中显得是青翠苍茫庄严肃穆至极!
徐行站在石屋前的那棵松树下,任凭山风带着大颗的雨点吹打在他的身上,他却仿若不觉,只是静静地看着西面的远山。他知道那里就是一生倡导天下为公的孙中山的埋骨之陵,而他的脚下便是双亲安魂之所,他亲手搭的小石屋正可遥望钟山之巅,再加上有如许青山绿草添色,亦有清风艳阳朝霞晚星相伴风雨,纵是仍有些许生平憾事未了,他们也可安息于此了!
回首望向萧瑟处,既无风雨也无晴,命运之钟既然已经敲响,他便无从选择,只得大步朝山下走去,……
[那三年的相依为命的艰难岁月,那记忆中的美好和不美好的过去就真被这样的烈火完全焚去了幺?]
今天是星期天,去找阿菁的计划看来还是得往后再推一段时间了,徐行还是象来时那样准备找一辆的士赶回上海。
徐行知道,明天一早五点半就有一班去新加坡的飞机,在下山的时候他已经订好了机票,如果赶得上飞机,他十一点半就可以赶到希尔顿酒店,看见那个神秘的联络人,那个今后会不断带来命令的联络人,他的每一个命令都意味着有一个人又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所以在殡仪馆前的正在掉头的那辆破旧的桑塔纳成了他的最好选择,司机甚至没有说过三句话就乖乖地到后座躺着了,这是因为徐行不想浪费时间在路上让司机换位,与其一路上看着别上那个家伙脸色苍白神情恐惧,那还不如现在就让他到后座下躺好。
虽然车子还是徐行在开,他也还是开得很快,老破的桑塔纳在他的脚下焕发出了新的活力,他也是能超的就超不能超的也超,可是天上一直下着蒙蒙的细雨,路况非常的不好,有的地方除非飞过去,要不然根本连自行车都过不去,当然徐行可以把车子抬过去,如果别人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象现在的拥堵时一样反应那就无妨,但只怕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把车子停下来想成为某个神奇时刻的见证者,那时就欲速而不达了,……
所以徐行只好下车走到前面看看发生了什幺事,结果很正常,就是两车相撞三人死亡而已,但还是有一个车道可以通行,只不过那后面的车子们也象都市里的人一样为了提前享受看热闹的乐趣开始把车子犬牙交错的开出车列,于是大家便挤在一起,没有人可以前进,当然也没有人可以后退,整个场面只有用“便秘”两字可以形容,这个场景如果不是在高速公路上而移到城里的某个路口,那个情况就更加的复杂,基本上两个车道上的车列会如拉链那般严密无缝地交错在一起,司机们相互瞪着对方想让别人先后退,就象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东西阵营的对峙,那时双方都是私下里互掐大腿痛不作声,而这时路上大家都用力按着喇叭加着油门踩着刹车表示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路面上是一片车声欢腾,人声鼎沸――全是三字经四字经或是五字经,……
好在这种时候用暴力的方法是最有效的,在这条路上跑的司机通常都比较横,尤其是那些已经出位的那些车的司机,他们早已经练就了可以在这种群情激愤的情况下安然入睡的本领,但再横的人在徐行的眼里也只不过一只小小的羽毛动物,所以当徐行隔着窗子冷冷看着他时他就会突然醒来,如果没有及时醒来的就会被一阵剧痛“叫”醒,当然他其实没有叫出来,因为他的下巴已经脱臼了,然后每个人都按着一个命令后退或是向前,左转或是右行几米,然后前方突然一片开阔,车子飞快地穿过事故区向前开去。
这花了徐行大概四十五分钟,所以当他的车子到达上海时已经四点了,而到达浦东机场的时候更已经是晚上六点了,上海的交通还真是有够烂啊!……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多少人就把大半辈子的宝贵时间花在等待车流缓慢移动中,徐行看着窗外,暗暗叹了一口气!
车子停在机场酒店的门口,徐行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钞票便下了出租车,后座的司机终于可以拿下了口罩,他飞快地回到驾驶座上拿起钱,把车子一溜烟远远地开跑了。
徐行抬起头,这时天空中雨好象更大了,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让雨丝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好洗去那一身滚滚浓尘,只是这点雨水实在不够让一个人洗澡的,徐行轻轻叹了口气,走向大门。
大门口有个保安,看到徐行长衣飘飘风度翩翩地样子已经做势要请,却发现这个向他走来的客人边走边带着一阵极浓的土气和汗味,随着他大步走来那股气味更是浓重,他仿佛已经感觉到有一大群民工正在向着他冲来,他刚想伸手拦下这个男人问问他要做什幺可只来得及伸手在那堆尾气中过把手瘾。
这时候徐行已经直接走向机场国际酒店的前台,前面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正好拿了门卡要上楼,转身时正好和徐行打了个照面,这是一个长相有些威严的中年男子,小平头,浓浓的眉毛下锐利的眼神紧紧地看着徐行那身脏兮兮的打扮,刚要皱起的眉毛突然又舒展开来,在扫过风衣钮扣时他的眼睛一亮,仿佛已经看出这泥污下的那套行头的不菲价格,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只有圈内人才认得。
而徐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从他的身边穿过,径直站在前台面前说道:“我叫杰克逊。彼特,我已经订了一张明天早上五点半飞往新加坡的票。”他从怀里拿出那张双程机票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