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瀑水顺流而下,汇入山谷之底的那条小河,河水常年冲刷着谷底的山石与土壤,让它们形成小小的峭壁和河谷平川,岸边上浅草平铺,绿意不断,可爱极了。一条山路与河流同时延伸,水随着山势,路随着水势,都蜿蜒而行,进入更深的山际,同时消失了踪影。
临高远眺,景物真是美不胜收,徐行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向峰顶,已经可以望见山顶那一段悬崖绝壁,石质坚实通体灰色,好似一块飞来的山石立在山巅傲然为峰。
几分钟后,徐行站在崖下仔细打量着这这块灰色山石。
十米高的山石上下几乎一般粗细,四面经年雨打风蚀,光滑无比,寥寥几个着手之处也是离得甚远,若不是有专业工具极难攀上。
徐行腾空跳起,右手在一块突起之处一按,脚尖在石壁上一踮,身子轻巧得如同毫无重量,又向上弹去,右手食指插入了一个岩隙一拉,他的左手已经搭在台边,轻轻一按,身子凌空翻了上来,稳稳地站在了岩上,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只是简单的几个起落,他已经站在了群山之巅傲视余峰。
这里长不过三米宽不到两米,地面还算平整,只是片土不存寸草不生,倒象一个石床一般,风力强劲,吹得他的衣袂呼呼作响。
浮云近得好似就在手边,伸手抓去又只是一团湿气,而远远望去,远处云生似海幻化万千,有时如奇山异石精灵神怪,有时却如海涛奔涌潮起潮落,而太阳也在这云间时隐时现,大地也时明时暗,恍惚间好似走进了一道时空的长廊,岁月的变换就在这明暗间被悄悄地完成。
自上而下看去,山峦相连层次分明,青碧红橙黄褐六彩如带,无边无际之中更有无数个映着晨光的山丘,它们静静矗立着,仿佛在聆听着谁的教诲,太阳孤绝地在云层中穿行,层层的林海色泽分明地铺展开去,林中流水淳淳脉脉蜿蜒谷底,不见身影亦无声息,而万物正在这片大地之上被这一方水土滋养着,美丽而玄妙。
“这个时候,地球的另一面是黑夜,阿菁一定还在睡觉,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梦,……”徐行心底愁思云集,原本光彩夺目的蓝天白云似乎也如知己一般,片片云朵聚了起来,密密实实地把太阳挡在了身后,四面慢慢地阴了下来,正如他心底无法遣去的烦恼。
高崖,翻涌的海水,没有星光,风的呼啸,多么相似的情形,……
杰克坐在那石崖边上,怔怔地看着那片翻滚的海水,徐行静静地躺在那棵海波利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
“希望,是一件好事,它是世界上最好的事!它让我忘记痛苦,有了它,我甚至可以认为我还活着!”
这话是谁说的?是杰克,还是自己?徐行已经忘记了,只不过,不论是谁说了这句话,另一个人都没有回答,因为他们都知道:要活下去,就只有等待,还有忍耐,更长的等待,还有更多的忍耐,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心里要有个希望,……
“你们不要心存侥幸,卡利特波里没有希望!”
徐行的耳边呼呼的风声好象不停地喊着这句话,他的拳头一下握紧了,紧得足以在一块生铁上留下深深的指痕。
这是师傅曾经无数次说过的话,冷冷的话语和着残酷的现实,就象一道最有效的灭火剂,浇熄了孩子们心头的希望之火。
就象鲁宾逊在荒岛上竭力保护着自己那来之不易的火种,因为他知道,有了这团火,他才能成为一个人,而当他失去这希望的火种后,他也就成为了一个野人。不论其他孩子有没有过这样的希望,徐行至少很小心地呵护着自己心底那小小的希望之火。
一个小时过去了,徐行还是和刚才一样,瞪着一双眼睛,出神地望着天空,他在耐心地等待着,正象无数次夜晚,在地火之岛上,仰望着天空,等待着阳光破云而出的一刻,因为那一刻,就是他的希望!
头顶的浮云突然破开一线细缝,阳光如箭般穿出照在峰顶,也照在了徐行的身上,长长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地面上。
“每个人孤立在大地的心上,被一线阳光刺穿,转瞬即是夜晚。”诗人的话总是那么神秘,充满了对生命的思考,破开的浮云让阳光透了过来,而徐行的脚下不正是大地之心么!
徐行慢慢张开双臂,迎着狂风的扑击,就象一只翱翔在九天的鹍鹏,可惜,就算他再怎么摆出飞翔的姿势,也无法真正地迎风起飞,搏于九天,就象达芬奇,他做的翅膀再好,也无法让人飞上半空。
“自由的假象,……”徐行嘴角现出一丝苦笑。
……
“小姐!前面就是布兰卡峰!”一个保镖轻声唤醒还在发呆的阿琳达,她看了看表,已经到了丹佛市,再有半个小时到可以到了,随意向窗外看去,却正好看到徐行那副“足下凌绝顶,任凭狂风吹”的壮美之景!
阿琳达用手抚住了嘴,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随着飞机越来越近,驾驶舱里也传出了一声惊呼,“那里有个人!”
飞机从徐行的前方偏下一点的位置一掠而过,相差不到五十米,徐行甚至都可以看到舷窗里那些人惊讶的面容和一具黑色镶着金边的棺材,而飞机却因为所有人在片刻之时同时移到这一侧的窗边而差点失去了平衡。
“全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前舱里传来驾驶员的怒吼,保镖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在飞机上就得听驾驶员的,要不然大有可能小命不保。
“他是怎么上去的?!”机舱里的几个人在交换着眼神,脑子里全是一个同样的问题。
而阿琳达还怔怔地扒着窗口,看着那个如十字架般立在万刃之巅的人,她的嘴里轻轻地念着:“大地之心!”
“大地之心?”一个保镖轻轻问边上的同伴,“那是什么?”
同伴摇摇头。
“每个人孤立在大地的心上,被一线阳光刺穿,转瞬即是夜晚。”阿琳达看了他们一眼,慢慢地说了一句话,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满脑子都是那个阳光下孤独的身影。
飞机远远离去,徐行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呐呐道:“这么快就把棺材送来了,看来是准备很久了!”
阿琳达的飞机在卡农城的小机场降落,在跑道上滑了一千米后慢慢地停了下来。舱门打开,舷梯放下,阿琳达出现在舱门口,基思赶紧迎了上来,他已经在机场边上等了二十多分钟了。
“我很遗憾,这实在太意外了,”基思沉痛地说道,“我们没有照顾好他!”
阿琳达没有说话,只是上了基思的车,保镖也上了后座,车子一溜烟地开出了机场。
……
半个小时后,他们已经走到那间高级酒店式牢房了,还是那两位忠实下属守在门口,基思带着阿琳达直接走到卧室,马西诺身上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向外侧扭着脸上还保留着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的痛苦神情。
“除了医生,没有人动过他的身体!”基思小心地对阿琳达说道。
阿琳达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站在马西诺的身边,伸手慢慢摘下墨镜,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缓缓跪下,拉起马西诺搭在床边的一只手按在脸上,基思和两名保镖已经小心地退到了外间,他们已经看到一滴晶莹的泪水滚落在床沿,溅起了细小的水花,他们甚至可以听到那无声的抽泣,感觉到入骨的伤悲,……
半个小时后,阿琳达走了出来,在沙发上坐下,墨镜又重新戴在脸上,只能隐隐看到面颊上有些湿气,她的声音却还是一如往常般冷静。
“请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阿琳达平静地说道,但她的话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基思打量了一下这位博南诺教父的至亲,点了点头,他开始考虑自己的措词。
“我想这件事真的是一件意外,您的父亲到这里后一直很健康,也有专人照料他,我们也为他布置了这个房间,你可以看到,我们已经尽力了,……”基思点了点正站在门外的厨子和两个门卫,还顺手拍了拍屁股下的沙发,指了指屋角的空调,表明这里的条件已经是相当好了。
阿琳达微微点了点头,她当然不能对这个牢房有什么意见,要有意见也是官方的事,要是有钱就可以住得这么好,那谁还害怕住在监狱里呢?
“昨天司法部来了个检查官,他曾经和您的父亲单独地说了几句话,当时您的父亲刚吃完早餐,会面的时间很短,我们有录像记录,您要看么?”基思说道。
阿琳达点了点头。
基思叫来一个狱警吩咐了几句,接着说下去:“然后的情况我就不是特别清楚,您可以问问您父亲的厨子和那两个门卫,他们一直在您父亲的身边。”
阿琳达点点头,望向门口,那个厨子走了进来。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阿琳达问道。
“和平时一样,唐在吃他的早餐,我在煎鸡蛋,然后有人来叫唐,说是有个司法部的人要见他,唐很生气,他还把叉子插进了桌子里!”厨子说得很快,因为这件事看起来并不复杂,“然后他就进屋子换衣服,好象还打了个电话,我不是很清楚!……”
阿琳达不动声色地听着。
“唐出去后半个小时不到就回来了,他很平静,没有什么不同,就象没有出去过一般,”厨子又开始说,“那天中午他吃的是一份松菌牛排,配波尔多红酒,吃完饭他睡了大约两个小时,后来就是看报纸,晚餐吃的是羊肉和通心粉,饭后看了会儿电视,到十一点我们就离开了,因为唐要睡觉了!”
两个门卫也来补充了几句,说法也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把上厕所洗澡换衣服这类细节再补充一遍。
这时狱警已经拿来录像带,放进录像机放了进来,一阵沙沙声过后,画面开始出现了一个会议室,一个金发男人坐在桌旁,头微微低着,看不见脸,大家都盯着电视看着,神色异常紧张。
画面上,马西诺走进了会议室,金发男人说:“这次会面不许记录,不许第三人在场!”于是基思点点头,走了出去,顺便把门带上。然后马西诺盯着徐行冷冷说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画面上的金发男人还是没有露出整个脸,事实上他一直是挺着腰俯视着前方,而四个角上的摄像头只拍到他的头顶和额头。
阿琳达皱了皱眉。
电视里传来金发男人的声音:“我是威斯基。华盛顿,检查官,我对你现在的状况很有兴趣!”接着马西诺的脸上突然抽动了一下,他终于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金发男人问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金发男人的话里有一丝不耐烦,他低下头,脸上好象有一些动静。
阿琳达的眉毛轻轻一跳,按了一下暂停键,问道:“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