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是死，不如早点死，还省点粮食！”身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
五天之后，同样在这个屋子里，黑色的屋子白色的圆球，窗子开着一条缝，阳光费劲地钻了进来，努力给这个房间增加了一点光亮。
校长的黑袍却仿佛将所有的光线都吸尽。
今天是徐行接受考验的时候，站在墙角的老头子的脸色已经变得几乎同他的头发一样苍白，他在害怕……害怕这个孩子画不出来！
徐行眼神里透着无比的专注，神情更是无比的严肃，他虽然只有两只手，却拿着十支不同粗细不同颜色的笔，各种色彩的笔尖在他的掌间时隐时现时出时没，但多数时候是几只笔同时在球上飞快地描着画着写着标注着。
就这样一笔一划，……一字一线，……
两个小时过去了，徐行仍是安静地站在这个大球旁边，站在他身旁的老头子已经感动得根本说不出话来，苍白的脸色已经变得潮红，脸上更是已经热泪纵横，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这两个小时却是他本已经充满了坎坷和波折的生命中最为跌荡起伏的一个时刻，也最为心潮澎湃的一段时光……他的心跳随着情绪从生命的最低潮一直升到生命的最高潮，就如从马里亚纳海沟底一路不停地走向圣母峰顶，中间偶有轻轻滑落却又重新爬起毫不犹豫更不费力地再向上攀去……
地球――这个美妙的星球几乎就象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的长了出来，就好象它在四十六亿年内的生命旅程：一块块大陆，一片片海洋先被迅速地勾勒了出来，然后形成的是浅绿色的高原和棕褐色的盆地，接下来是一道道的绿色的山脉在陆地上长了出来，绵长的山脉连着座座山峰；群山之巅巨水之源，万千细流汇聚成河，所以接着就是一条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在地面上川流不止，河流经过的地方形成了大片的湖泊和沼泽，无论它们是东奔还是西走，最后仍是奔流入海；在蓝色的大海上，一个个岛屿开始浮出了水面，还有那些半隐半现的珊瑚礁形成的环岛和浅滩……
接着就是一个个国家的线条，一百九十八个国家和地区丝毫不差，然后是每个国家里的那些城市，铁路和公路，机场和港口……
好了！徐行向后退了一步，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好象刚从无比的紧张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略微松了口气，垂在腿边的两手微张，那十支笔瞬时洒落一地！
徐行右手一动，大球应手而起，老头也长长出了一口气，屋子里的气氛已经变得轻松和自然……
从空无一物死气沉沉的白色圆球到万物繁衍生生不息的蓝色星球，短短的一百二十分钟后，一个小小的地球就这样骄傲地站立在他右手的食指上……
徐行稍稍偏过头，眼角早已看见老头那无比的激动神情，他却只是微微一笑，用左手轻轻一拨，这个小小寰球就那样在他的指尖飞快地转了起来，正象这个世界上所有人脚下那个巨大而美丽的蓝色星球一样不停地转着，在透过窗口照来的那束阳光下静静地划出一个个白天和黑夜……
走出房间，阳光突然变得没那么刺眼，徐行松开手，掌心里已经全是汗水，刚才的紧张绝对不亚于一次生死相搏。
下一个孩子正要进入房间，他那灿烂的金发象是溶在阳光里，面色同样有些苍白，是杰克，他也要面对这可怕的考试。
“心静则明！”徐行轻声说道。
“谢谢！”杰克身子一顿，低声答道，吸了口气，昂首踏进门中。
……
这是最靠近花园的一个屋子里，窗外还飞着几只蝴蝶，象是被轻柔的乐声所吸引。
如果不是那些可怕的人和事，岛上还是相当的美丽，这点谁都无法否认，尤其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奇葩纷放的花园，悠扬的琴声时隐时没，几乎让人以为身在维也纳的私家庄园中……
它们不用上课一定很轻松，徐行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当中摆着一台黑色的大钢琴，一束阳光斜射进来，窗台上散发出一层微黄的光，余光也照在了钢琴上面，黑色的钢琴木纹表面流转着淡淡的光晕，好象梦境一般迷离朦胧。这在午后沉闷的屋里浮动的光和影让徐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在那束光中弹奏，音符跳动在房间里，一定很美。
一个头发花白发梢凌乱的瘦子坐在琴凳上，若无旁人地弹着，纤长十指如春雨般洒落在琴键上，似已与琴键连成了一体，雪白皮肤和黑色的琴身形成剧烈的反差。
看见徐行进来，他抬起头，歪着头，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打量着徐行，而乐声越发轻柔，象是已经溶入了空气之中。他的身上，仿佛有种超脱尘世的味道，象来自另一个时代，或是另一个世界，这是徐行当时心中的感觉。
“学琴？”他轻声问。
徐行点点头。
“来，坐在这！”他示意徐行坐在身边。
徐行有些不自然，经过这么些年的训练，他已经不习惯与人如此近地接触了。
“你的心很乱！”他淡淡地说。
徐行奇怪地看了瘦子一眼，有些纳闷。
“乐如心声，这等心境只能去敲大鼓！”瘦子冷冰冰地说道。
徐行长长吸了口气，努力排出纷乱的思绪，而声边的琴声也在此刻突然有了种神奇的变化，象双温柔的手，轻轻拍打着徐行的心灵，帮助他慢慢静下心来。
“你对它了解多少？”瘦子边弹边问。
“不太了解，是不是也有古典和现代之分？”徐行试探着答道。
“看来你的起点比较低，不过没有关系，我就从这个角度教吧！”瘦子露出一丝笑意，挑了挑眉头，接着道，“琴声是你通过钢琴说出的语言，而力量的把握是关键，古典乐讲究平稳干净，弹时追求指法变化，身体要保持尽量安静和平稳。”
他的十指开始飞快地在黑白键上跳跃，乐声随之一转，变得轻脆明快，仿佛一下将人带到了春日的午后，充满亲朋欢聚的快乐。
徐行也闭上双眼，尽情地汲取这短暂而美好感觉，那久违的感觉。
乐声很快变得无比轻柔，重新溶回了空气中，若有若无。
徐行睁开双眼。
“现代钢琴因为技法不同，通常以臂、腰腿等部位来加强指力。”瘦子上身向前一倾，十指如锤般砸向琴键，乐声犹如山呼海啸般传了出来。
徐行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这乐声让他想起了那次海中搏浪的可怕经历，好在一会之后，乐声又回复轻柔。
“你的指形不错，但不知道力量如何。”瘦子伸手从脚边拿起一块木板，递给徐行，左手仍在琴键上跳跃，乐声没有半点中断，“用力敲一下！”
徐行轻轻一戳，木板应声而穿，琴声嘎然停止。
瘦子轻咳一声，有些不悦：“你力量很成问题！记住是弹琴不是挖井！”
徐行点点头，其实他只不过是误解了那“用力”的意思。
“记住你在和它交谈，向它倾述，而绝对不是吵架！”
瘦子轻轻抬起手，十指在那两排黑白键上飞快地一抹，发出悦耳的一串轻响，余音未消，一连串美妙的音符便已经从空气中飘了出来。
那的确是一支旋律极其优美动听的曲子，徐行认真记着那双手在琴键上飞舞时的角度与位置，这种和空间节奏感相关的事，对他并不算难。
虽然仍然很优美，但旋律却越变越快，只见瘦子时而左右手交替弹奏，时而单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滑动，这的确是一支高难度的曲子，更重要的是，他眼前没有任何琴谱。
乐声突然在一连串密集的反复弹奏后突然停止，瘦子喘了口气，他的额上已经满是汗水，一缕白发粘在眉间。
徐行闭上眼，又重新睁开，道：“可以让我试一下么？”
瘦子瞪了徐行一眼，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琴凳让给徐行。
徐行坐在琴凳之中，双手微按在键上，回忆着每一只手指前后顺序和点过的方位，片刻之后他开始在同样的位置一一点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瘦子面色一凝，耳朵微微抖了一下，直到一曲终了，他暗中叹了口气，心道：“果然不差，虽然不如上一个那般出色。”
虽然这曲子听起来怪怪的，但那拍子却丝毫不错，所缺的只是那种对音乐的把握，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一丝感情在其中，但这支曲子向来就是以技巧闻名，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只看一遍就把所有的音符都弹对呢？
对徐行而言，并无甚特别，毕竟弹琴总比用柳叶当雨伞容易得多！
“力量的把握上稍差一点，多练两遍就可以了，但最要命的是，”瘦子摇摇头，长长一叹道，“你不喜欢钢琴么？”
徐行摇摇头，他不是不喜欢，也谈不上喜欢，但他知道这岛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会喜欢。
瘦子理解地点点头，似乎也有同感：“纯为展示技巧的乐曲往往无法打动人心，真正美好的感觉总是藏在简单的旋律中，我想我们应该换个曲子，巴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瘦子神秘地一笑。
徐行知道D大调，也知道什幺是《卡门》，不过卡农就不知道了。
“卡农指的是复调音乐的一种写作技法，同一旋律以相同或不同的音高在各声部先后出现，后面的声部按一定的间隔依次模仿前一声部而进行，那是种和谐而绵延不断的感觉……简单说，就是回旋旋律。”瘦子淡淡地解释，他已经在琴凳上坐下了。
“最简单？”徐行知道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就象数字人人会写，写得好的却没有几个。
“简单还是不简单，你自己体会吧！”瘦子轻抬下巴，十指一扬，在黑白键盘上挥洒起来，……
音符也开始在空气中飘浮，慢慢地在阳光下起舞，旋律确是简单，简单得就像一直在重复和再现某个音调，但又绝无单调之感，入耳后居然可感到视觉之美。
低吟浅唱百转千回，整支曲子，就像是在描绘一个人或一群人从幽暗处走上了一条撒满阳光的大道，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哼着一首小曲，就算是满心忧伤之人听了他也会变得开朗愉悦心情渐好。
徐行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随着那曲声的继续，徐行已经感觉到这美妙的滋味已经浸入全身，自己居然有了一种要溶化在这里的感觉！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幺？也许真的可以让人真正地安息吧！如果可以，相信这支曲子可以一直弹下去直到世界的末日，但没有人会有这样的精力，所以在徐行最沉醉的时候它就在宁静平和的氛围中结束了。
“你来！”瘦子站出琴凳，示意徐行来弹。
徐行坐了下来，他并不急着弹奏，只是用手指慢慢的抚过琴键，此刻他的心头仿佛也有音符在流淌。手指一动，已经轻盈的弹动起来。琴音清亮的响起，飘出窗外，回荡在深秋绚烂的阳光中，在金黄的枝叶间欢跃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