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捉影,妄议皇亲。忠慎侯,你这些朋友胆子倒是不小!”
“小侯惶恐。不知宁王大驾在此,失敬,失敬!”
“小的们该死,还请宁王息怒,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们一遭,下回断断不敢再犯了。”
“是是是,宁王大人有大量,就给小侯些薄面,莫与这些不识相的东西计较。”
喝斥声、告饶声,夹杂着桌椅叮当,闹哄哄不绝于耳。厌恶之心由然而生,一把拽起不知所措的小满,扭头便走。
终究迟了一步,青色的身影瞬刻拦在身前。
“小妹。”
“臣女南氏参见宁王。”垂眸屈膝向着陆怀渊行了个大礼,此时,只有俯身弯腰才能压抑住我的失态与忿恨罢。
“小妹不必……”
“不打搅宁王议事,易阳告退。”起身退后一步,陆怀渊相扶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
极低的叹息声,些许惆怅,陆怀渊略显无奈道:“大哥送你回去。”
“岂敢劳烦宁王大驾,易阳高攀不起。”我冷冷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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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石景山红叶纷飞,风光静好,一如从前。搞不清陆怀渊为何要将我塞入马车,强行带到此处。
跳下车,我紧跑几步,和陆怀渊拉开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你带我上这儿来做甚么?”我警惕道。
“佳木,还在怨大哥。”陆怀渊低声道。
“怨你又有何用?三哥便能死而复生了么?”我冷笑道。
“佳木,有些事是注定要发生的,三弟的家仇……也是注定的……”
沈离注定会死,你注定会当王!紧盯着陆怀渊,我不屑道:“是!都是注定的!”
“佳木,开了年……大哥便会离京远赴宁州,你……和我一道走罢?”
看着陆怀渊认真的神色,刹那间如遭雷击,心嗵嗵狂跳不止,强捺惊惧,只听陆怀渊继续道:“佳木,大哥知晓你在京城过得不快乐,跟我走……宁州是我的封地,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办到……我们可以和当初在四展堂一样开心,只要你答应――与我在一起。”
缓缓走近陆怀渊,我抬首道:“你要娶我?”
“可以么佳木?”陆怀渊看着我,一脸期待之色。
“可以。”牙缝中干脆地迸出两个字。
“佳木!”陆怀渊激动地拥我入怀,“我……定会爱护你一辈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今后,我们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好不好?”
“好。”语调冰冷,仿若结冰,陆怀渊丝毫不以为意,轻抚我的长发,动情道:“佳木,只是有件事要委屈你,公主新丧未满三年,我不能立你做正妃,你能不能……?”
“不就是侧妃么?”我冷笑,“佳木何必为这些虚无的名分惹自个儿不舒坦?”
陆怀渊箍着我的怀抱紧了一紧:“放心,佳木,只我和你去宁州,从今往后,只是我们俩在一起。”
“郡主,老爷唤您到书房去呐。”
“噢,这就去。”扔下看了半拉的书卷,我匆忙起身,“福叔,这么晚了,爹急着寻我所为何事?”
“这个……南福也是不知。”福叔面露难色道。
书房内灯火通明,纱窗上映出爹爹修长的身影,正背着手来回踱步,偶尔传来低低的叹息声,似愁肠百结。立在房外许久,终鼓起勇气推门而入:“爹,您找我?”
“佳木,你可拿定主意了?”
心头一紧,“爹是说……?”
“今日下朝后,宁王……你大哥他向为父提亲。佳木,是你的意思么?”
爹近前一步,摇曳的烛光下鬓边一缕刺目的白,心底浮上歉疚无限,这些日子,我所做的一切是让爹爹烦透了心罢?
“爹,女儿不想再待在京城,大哥他……一直都对女儿很好……”我违心地低下头去。
“佳木,想离开京城有很多法子,未必嫁人这一条路可走。”爹爹牵过我的手,道:“宁王入仕之前便是为父的学生,他的为人,为父很是了解,你若嫁于他,爹爹也是放心的……只是,单单为了离开京城,大可不必如此,为父久居朝堂,早已是倦了,咱们父女一同归隐山林,岂不为妙?”
“爹爹春秋正盛,又是朝廷肱股之臣,如何能轻言辞官呢。”我大惊。
爹看着我,眼神慈爱且透着伤感,沉吟片刻,扶着我肩头,道:“佳木,你可明白爹爹毕生作得最悔的一件事是甚么?”心内茫茫然,我缓缓摇头道:“何事让爹耿耿于怀呢?”
“为父最悔便是十六年前独赴颖州,将你们母女留在京城,以至日后横遭变故!若爹爹能陪在你们身边,我女儿又怎会颠沛流离,到如今还要受这许多苦,你母亲又怎会……”爹声调渐高,眼底已有泪光浮现。
挡不住心酸来袭,扑倒在爹爹怀里,我哽咽道:“十六年前那场意外,如何能归咎到爹爹头上呢?爹爹为国为民,公而忘私,明白事理的人都是钦佩的……”
“不,佳木。是爹的错!爹不该走……”爹轻抚我的发丝,又将头簪正了正,满面忧伤之色:“当年圣上潜龙之时,仁义有为,民心所向。天下之大,能人高士者众,能助他成大事者又岂止我南靖一人?可对你们母女,能给你们幸福安乐的却只有为父……这唯一,我南靖未能做到,实为一生之痛!”
“爹……”哽泣难言,有这样的爹爹又是我何其之幸呢。
紧搂着爹爹,我附在他耳边言道:“爹不必担心,女儿甘心嫁于宁王。此时断不可辞官归隐,若爹爹有心笑傲山林,便待女儿成婚之后再作打算。”
“佳木……”
“相信女儿罢,爹。这次佳木的决定必不会再错了。”
自古以来,为相之人若非谋逆,便只能罢黜,不能入罪。纵是我失手,也不会牵连至深,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佳木一定会孝敬您。我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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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假设,终于选定最简单最直接的一种――刺杀,不需要做戏,不需要谄言媚色,无论成败,都落得个利落痛快。还需要的是一件兵器,或剑或刀,轻巧、适手、削铁如泥。连着几日,在梁城各大小兵器铺转悠,都没寻到合适的,现订却要两月之久,而我与陆怀渊的婚期定在下月十九,再如何都是赶不及。心思辗转间,想起了冷月,可利器远在西津,眼下又不便离开,谁才适合为我走这一遭呢?
城西,孙家村。几经打听,才找到孙大勇的住处。叩响门环的一刹那,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他还记得我么?可愿意为我去西津杨家求剑么?
“谁呀?”粗重的男声响起。
“是我。”我轻声应道。
“你谁呀?门没闩,进来说话!”答话之人显然很不耐烦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访。
推门入院,只见孙大勇背身而立,正弯着腰拾掇些物事,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与油腻,敢情他做起屠夫营生来了。“是孙大哥么?”我小心问道。
孙大勇回转过身,斜着脑袋眯缝着眼盯了我半晌,突然丢了片刀,三步并作两步蹦到我身前,伸出蒲扇般的手掌,对着我肩头一记暴喝:“俺道是谁?原来是阿九妹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孙大哥还记得小妹!”虽被拍得呲牙裂嘴,心头仍是开心不已。
“阿九妹子快坐!”孙大勇匆匆解下围腰,张罗着为我倒水。
“孙大哥,别忙了。”看孙大勇院里院外团团转的样子,觉着有些过意不去,“我不渴,你也坐。”
“俺这啥待客的周到都没有……让阿九妹子见笑了。”孙大勇憨笑道。
“哪儿的话,有大哥这份心意就够了。”我笑道。话锋一转,继续道,“实不相瞒,孙大哥,阿九这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阿九妹子的事就是俺孙大勇的事。”孙大勇拍着胸脯,豪爽言道,“只要妹子信得过俺这个大哥,尽管开口!”
“阿九在这里先行谢过孙大哥!请大哥受小妹一拜!”我激动起身,忙对着孙大勇拜将下去。
“妹子快别……”孙大勇急急拖我起来,“这让俺如何担当得起。”
“阿九想托孙大哥往西津杨家狮班走一遭,替妹子借一样东西。”我沉声道。
孙大勇不假思索道:“行!借何物事?可要凭证?”
“一柄剑。孙大哥将这字条交于杨家狮班班主杨宝成即可。”从袖中取出笺纸递与孙大勇,笺上只有七个字“但求冷月断离仇”,西津花会,沈离有恩与杨家,杨宝成曾以家传冷月剑相赠,被沈离坚拒,如今剑在人亡,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沧桑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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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佳木。这样想着我家宝宝,穿的用的都置办齐全了。”绿意斜靠在榻上,对着我带来的一堆花花绿绿的小孩玩意儿,笑得温柔,一脸母性光辉。
“别介,你家宝宝就是我家宝宝。”我大咧言道。
“说得是呢,做姨还是做干娘,你自个儿挑罢?”绿意笑问道。
“嗯,让我想想啊……你怀的是男孩儿是女孩儿?”我皱眉上下打量绿意尖尖的肚子,严重怀疑这是个小子。
“惜朝和公公都说从脉象看是个男孩子。”绿意面上扬起一抹羞涩的红,“你问这些做甚么?”
“男的啊?!”我登时来了精神,“姨和干娘都甭做了!有机会咱做丈母娘好了!”说着,兀自嘿嘿乐个不停。
“你这丫头,满脑子瞎想什么呢!”
“我以后要是有女儿,就用不着自己费神养了,直接送到你家当童养媳算了,琴棋书画就指望你来,你想调教成啥样就啥样,有点小病小灾的咱也不怕,反正你家大夫多。这么着,多省心呐!”我眉飞色舞地说着,把个绿意笑得前仰后合。
“亏你想得出来!”绿意啐我一口,笑着道:“摊到你这样当娘的,真是霉得慌!”
“你不懂,以后的发展形势就是这样的啦。”我冲绿意摆摆手,二十一世纪的超前儿女意识,拿到现在来掰,是先锋了一点。
“佳木。”绿意突然长叹一声道,“你下月十九成亲,林锐下月二十九成亲,你们俩原本好好的一对,为何会弄到今日这般……”
“别说了,都过去了。”我面色一黯,故作轻松道,“你啊,放心去云州好了,我成亲那天也不必来了,大着个肚子,路远不方便。等你生过了,托人捎个信于我便是,我去看你。”
“本不该这么急的。”绿意口吻充满了歉意,“公公三天两头催着惜朝入太医院,佳木,你知道他的性子,最不愿受拘束的,如何肯应允?刚巧他娘舅在云州也是行医的,年纪大了,医馆再没精力打理,这就琢磨着一并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