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莫更翻清露,
孤鹤从来不得眠。”
爷爷生前最喜欢这首诗,我的名字也来之于此,每每听他念及,我知道他又在思念奶奶了。爷爷与奶奶曾经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们的相爱也颇俱神话。当年爷爷是个浪迹江湖的落魄剑客,受伤去蜀中唐门求治,毒解了,同时也俘获了唐家大小姐的芳心。他们冲破了重重束缚终于得在一起,可天妒红颜,奶奶在生产中不治。
父亲年少时便练就一身好武艺,却没有走上刀光剑影的江湖路,因为他爱上了我的母亲――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他考取武状元,南征北战,踏进仕途,只为与她相配。也许是老天捉弄,平淡如水的日子也不长久,素来体弱的母亲在我三岁那年染上风寒,撇下我们撒手人寰。临终之时,母亲不放心爷爷与父亲照顾年幼的我,将我托付于她的姐姐――魏王妃。
魏王府气派堂皇,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宅院。王府虽大,却不是我的家。在我眼里,这些都比不上天山飘过的云,镜湖岸边的树,我更怀念边关的风沙,爷爷骑马载着我在草原上追逐牛羊的自由生活。小小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梦,江湖的梦,可在被送到这的那一天起,从此被隔绝在红墙身后。
可能是我比较乖巧听话的缘故,王爷、王妃很喜欢我,三个表姐也对我照顾有加,听说我还有个调皮的表哥,从小便被送入少林习武,只有逢年过节才偶尔下山一次,可是我每到这个时候也会回边关与爷爷、爹爹相聚,三年了,倒是从未谋过面。
六岁那年,适奉奶奶三十年死祭。在奶奶坟前我见到了周婆婆,她曾经是奶奶在唐家的贴身侍女,她唤我孙小姐,执意要随我回梁城侍候我,爷爷和父亲也也默许了。我很奇怪爷爷他们为何要如此,魏王府的下人不计其数,却非让这么个年老的婆婆从蜀地跋山涉水而来。
回梁城的路上,周婆婆给了我一本小册子,上面的字我识得,竟是“百药经”三字,此时我终于明白爷爷的良苦用心。
这次回到王府我见着一人,现在想来如果要论我是何时爱上锐哥哥的,恐怕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把他记在心上了罢?
“四弟,过来见见你西亭妹妹。”瑛姐姐亲热地拉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来到我面前。
“锐哥哥。”我知道眼前这个一脸英气的男孩定是我的四表哥了。
“嗯。”
“好了,你们两个难得见面,一道去玩罢。四弟,不许欺负你西亭妹妹。”瑛姐姐将我俩拉到一起。
“不嘛,二姐,我不要和小丫头片子一起玩。”锐哥哥噘着嘴,一脸的不情愿,嫌恶地看着个头还不到他胸口的我。
“锐哥哥,你不是会打拳吗?你打拳给西亭看好不好?”我拉着锐哥哥的衣襟恳求,平日王府的西席教的都是琴棋书画,闷死人了。
“那好吧。”
看着锐哥哥将一套掌法使得虎虎生风,心中钦佩不已:“锐哥哥,你教教西亭吧?”
“不行,你一个女儿家学这些做什么?女孩子就要温柔大方,知书达礼才成。”锐哥哥皱着眉头教训我。
现在想来,为了他这句话,再之后的十年里,我尽力去习本不喜欢的琴棋书画,尽力忘掉心中对纵马江湖的渴望,只期待能长久的陪在他身边。就当我以为这一切快要实现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从青霜口中我知道了一个叫阿九的女孩子的存在,他们是在西津遇见的,照青霜所述,锐哥哥好像很紧张她的样子,我颇不以为然,锐哥哥怎么会去喜欢一个身分低贱、来历不明的乡野女子。直到在乞巧节那天遇见她,她居然出言顶撞坏脾气的杜冰雪,我倒有些不敢小觑她了。想不到她对穿七巧针竟然一窍不通,看她窘迫的样子,我心中得意,锐哥哥定不会喜欢这般笨手笨脚的女子罢。接下来发生的事颇为出人意料,她流鼻血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锐哥哥竟然将她带回自己房中请了夏大夫来医治。之后,我仍是心存侥幸,不论如何,魏王府是绝对不会接受像她那般身分的女子的。
再次见到阿九,她已贵为易阳郡主。今人惊惧的并非她的身分,而是锐哥哥和她在一起。箭伤未愈的锐哥哥刚从西南赶回,就寻她而去,难道她在他心目中,真的比我这个从小一齐长大的妹妹分量要重吗?
下元节那日,无意中看到锐哥哥在把玩一支精美的翠玉簪子,我很开心,以为他是买了送与我的,婉转试探,他支吾不言。心中生气,执意讨要,锐哥哥答应陪我去集市转转,买支更好的与我。快到积玉居,又撞上南佳木,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惹了祸事上身,上回得罪了太子的小姨子,这次得罪的居然是太子的小舅子,不知下回她是不是连太子都要一并得罪?她举止轻浮地靠着锐哥哥歇脚,锐哥哥三言两语帮她摆平事端。他们之间是那样的熟稔,让人妒忌不已!
日日在宫中陪思宁公主习琴论画,颇是无味,空闲之时我采了些金桂花蕾做了桂花糕,送了些给太后,各宫娘娘尝鲜,她们都交口称赞。从贵妃口中得知,南佳木与吕诗兰也来到宫中,不由生出个念头,想去会会她们。慕归阁陈设稀有华贵,看着她倚在贵妃榻上手捧桂花糕大快朵颐的样子,我更加气忿难平,这样一个相貌普通,一无所长的女子,凭什么得到众人的青睐?就是因为她命好,有个长公主的娘亲?无意间发现她发髻上的玉簪是那样的眼熟,定睛细观,竟是我和锐哥哥讨要,他却不予的那支,锐哥哥真的是如此在乎她吗?
回到住处,心内久久难以平静,我该怎么办?我的锐哥哥喜欢上别人了,我该怎么办?正暗自神伤时,锐哥哥冲了进来……
“锐哥哥,这么晚入宫找西亭所为何事?”悄悄拭去眼角泪珠,我挤出一个笑容。
“西亭,解药在哪?快点拿给我!”锐哥哥神色焦急且怒,抓住我的胳膊冲我大嚷。
“锐哥哥,你胡说什么呀!什么解药?西亭不明白!”从未见锐哥哥对我这般大声喝斥,我心痛难忍。
“你是不是在桂花糕里下了毒了?佳木毒发了,很危险,你把解药交出来!”
真是报应呢,这女子又发什么病了?还是她根本是在装腔作势,博取锐哥哥同情,借机陷害于我?
“我没有!桂花糕我也吃了,难道我会害死自己吗?”死命甩开锐哥哥的钳制,我气道。
“西亭,你不要再瞒着我了,表哥知道你精通药理毒性。佳木若有不测,追究起来,你是难脱干系的!”
“锐哥哥,你心中只有那个女子吗?她认识你多久,我和你在一起又是多久?你为何一点都不相信我?”心在一点一点冷下去,紧握双手,指甲深嵌入肉,竟丝毫不觉得疼。
“西亭,我信你只是一时意气,算表哥求你,你放过她。”锐哥哥的语气软了下来。
“哈哈。”真是可笑,素来高傲的北平王也会低声下气的求人!祝西亭你竟输得如此之惨!
“表哥,你既认定是我做的,那我再解释也是无用。她南佳木死了,我祝西亭偿命便是。”
“西亭,你这是何苦?”
锐哥哥神情失魂落魄看得人心痛不已,可这份深情却无半点为我,出言不禁恨意更浓:“我讨厌她,我祝西亭得不到的,她也休想拥有!”
“好,西亭,一切尽随你意,我林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锐哥哥冷冷说完便往门外退去,眼中绝望之色闪过,他说他要恨我一辈子!
“站住!表哥把这带回罢!”
伸手掷出一枚柴胡理气丸,这不是毒药,也不是解药,因为桂花糕本就无毒。如果南佳木不是装死,那么……一个念头忽然闪现,难道她本身就中了奇毒不为人知?
月凉如洗,撒落霜华满地,深秋的夜已是寒气逼人。独坐在窗前,听寒蝉鸣泣,手中的一道伤早以落痂,只剩抹淡淡的红似在提醒曾发生过的一切。不禁长叹口气,是什么时候搅进这乱局之中?显然现在的我在西亭眼中已是个不折不扣夺人所爱的可耻角色,虽然这并非我所愿。耳边绿意临走前的留下的话仍不绝于耳……
“佳木,林锐明日西征,你今晚真的不去为他饯行?”
“不去了。”
“佳木,你为何不能明白他对你的心意?”
“就是明白,才不能够。”
“佳木,我与林锐相识在前,与你相识在后,其实你俩行事为人颇为相像。”
“所以才同性相斥呀。”
“小满,什么时辰了?”夜里睡得不甚踏实,醒来已是艳阳高照。
“辰时了,郡主。”乖巧的小满早已准备了洗漱在一边候着了。
心里一惊,都这么晚了,林锐恐怕已在十里长亭接受朝中百官送行了罢?甩甩脑袋,想这么多作甚?但心底一个恐惧的念头不停地孳生弥漫,若是他这次出征有何不测,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到那时我会不会后悔没有去送过他?
心事重重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去还是不去?一不留神回身撞上正端着茶走近的小满,“咣啷”一声,茶水四溅,青瓷碎裂的声音令人心惊。
不再犹疑,跺脚下了决心:“小满!快去让福叔给我备马!”
勒住马停在山坡上,远远看到山脚下的官道尘土飞扬,西征军正士气高昂的向前挺进。幡旗兵过后,是三骑并马而行的将领,居中身披银色战甲,头戴银盔的正是林锐。阳光披洒在身,炫得人睁不开眼,只觉远处的人有如神祗般光彩夺目。从未见过林锐如此装束,今日一见,我才惊讶发现,也许有些人天生便是为战而生。心中不禁释怀,他的出征不是为了逃避什么,该是为了这百战而胜的无上荣光罢,他属于战场,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与期望。对神采飞扬的林锐不再有担心,像他这般笃定与自信,凯旋而归是指日可待的罢?
默默地看着队伍已行过大半,眼前已是粮草锱重的马车在缓慢推进。轻吁一口气,拾缰掉转马头,准备回去。
平日温驯的马儿忽然“咴儿”一声长嘶,前蹄离地,向后仰来,手忙脚乱地险些被掀下马背,好容易稳住缰定神前望,竟发现一人一马已横在林间,拦去归途。
“来送我?”一身银甲的人皱着眉,嘴角却往上勾。
“看风景。”心中郁闷,这人莫非有马王爷的三只眼不成,怎么会发现我?
“风景可好?”
“一片云,一阵风,就这么过去了。”作了个手势,示意他让开。
“接着!”
一道白光从林锐手中掷出,眼疾手快地接住,定睛一看,竟是块羊脂龙佩。
“狻猊玉符?”我惊诧道。
“是。”林锐应答简洁明快。
“给我做什么?”心中益发奇怪。
“价值连城的,收好了。”林锐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