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大师,圆真现身在何处?小女可能见得到他?”我鼓足勇气道。
“圆真现在达摩洞面壁思过,女施主想见他倒也不难,攀上五乳峰养龙崖入洞便可。”智云面无表情开口应道。
“谢大师指点,小女是不是这就可以去了?”想不到并无人为难,我不由得欣喜道。
“不错。女施主见得圆真便可与他一道下山离开少林,只是需记得切不可从原路返回。”智云言罢,深深看了我一眼。
“是,大师嘱咐,佳木谨记在心。”应声退出待了十多日的净室,屋外寒风凛冽,刺得人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中突然闪过智山曾说过的重律重罚和智云话语末了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林锐为救我犯了寺规,就这样轻易得到宽恕了么?“不可原路返回”又是为何?甩甩头,多想也是无益,行到山前必有路,还是待见得林锐再作打算。
达摩洞位于五乳峰绝顶之上,传说洞中曾有火龙出没,因而此处也被称作养龙崖。攀爬了一段,我发现从少林寺到达摩洞根本不能算作有路,山势陡峭至极,随处都是杂草灌木,冬日暖阳下枯萎的枝条慵懒地卷曲着,却锋利如刀,将衣衫割破多处,手背上也添了几道血痕。想是内力进益的缘故,不消半个时辰,我便顺利登上了云遮雾绕的上天梯,穿云破雾沾染了满身水气,终于来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狭长洞口前。
这便是达摩洞罢?站在黑黢黢的洞口,隐约能嗅到淡淡的佛香,心头似揣了一只小兔,“扑嗵扑嗵”急速跳跃着。蹑手蹑脚入内,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达摩洞纵深不过数丈,四下寂静无声,却不见林锐踪影,心情不禁益发紧张。只见山洞顶头有块青色照壁,上面似有一模糊不清的缁衣人影,定睛细瞧,仿佛壁上的人影还在晃动,正想走过去看个究竟,忽然感受到一只手搭上了肩头。
“鬼啊!”条件反射下我尖叫着向前奋力蹦出,未曾料到现在的我功力已今非昔比,这一跃竟如离弦之箭径直向石壁弹去,眼看人要嵌入石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衣领随即被人拎起,双脚稳稳地重又落回地面。惊魂未定地抹着胸口顺气,戏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不错不错,功夫大有长进!”
“长你个头!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我转过身怒目相向。心中不禁气得哼哼,为什么我一复原,某人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啊。
“谁让你进来连声招呼都不打,自己吓自己还怪到我头上来了?”林锐环着肘踱到我身前。
由于离得近,我清楚地看清林锐英俊的脸庞消瘦了许多,只是一双眸子仍是神采飞扬,在暗色中闪着黑宝石般的光华。
“你瘦了。”对视了半晌,关切的话还是止不住脱口而出,未想到和林锐竟是异口同声,窘得我一下满面通红背转身去。
“这洞口连个牌子都没有,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里面?如何打招呼?”我故作轻松,岔开话题道。
“洞口右方石板上有口磬的,你用旁边的小槌击一下就可以了。”林锐轻声道。
“那我现在出去重新给您老人家请安还行?”我作势便向洞口走去。
“不用了,说着玩的,还当真了。”林锐一把拉住我胳膊。
“咝”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莽撞的家伙正握在我上山时不小心割破的伤口上。
“什么时候弄伤的?”林锐吃惊地将我的手拉近,目光语气中皆是难以掩饰的心疼。
“不打紧,上山时被枯枝划的。”我心虚地抽回手,突然想起一事,赶忙道:“对了,上山前智云大师嘱咐我与你不可从原路下山,难道这达摩洞还有别的出口不曾?”
“不可从原路下山?智云师伯竟是这样说的么?”林锐两道剑眉紧拧。
“是啊,‘女施主见得圆真便可与他一道下山离开少林,只是需记得切不可从原路返回。’智云大师原话便是如此。”见林锐面色凝重,心头渐有不安升起。
“跟我来。”林锐示意我随他来到照壁前。
“这里还有条路!”我捂住嘴惊呼出声,原来这达摩影石之后还有条狭窄的秘径。
“对!我们必需从这条路下山。佳木,你可想得到这出路的尽头会是什么?”
“是什么?”我满腹狐疑盯着林锐道。
“是十八小罗汉阵。”林锐苦笑道。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智云师伯会在那出口守株待兔罢?”我提心吊胆道。十八小罗汉阵?貌似数目差距悬殊呀。
“岂止是智云师伯,方丈与其他堂院诸位师伯、师叔也定会齐聚在那里,这条路尽头正通往罗汉堂校场,只怕此刻十八位少林弟子已在操练阵法了。”
“你师父他们真狡猾!”我悲愤不已。这帮老和尚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搭好戏台等着看唱念坐打来了。
“触犯寺规本是该罚,佳木,你不太清楚少林的戒律而已。”
我又不是和尚,当然不会清楚。心中不免小声嘀咕。
“可是你一个要对付十八个,这样以少打多,哪有什么胜算?”
“加你不是有两个么?”
看着林锐一本正经的神情,我几欲晕倒。额滴神!难道真的要我去跟一群和尚打架?还是一群武功高强的和尚?“你……你是在指……望我?”我结结巴巴道。
“有困难么?”林锐皱眉道。
“没……没有。”愁云惨雾状应道,哪能不应呢?这命是你救的,就是火坑咱也得闭着眼往下跳不是?“只是这罗汉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点不了解呢?”
“少林罗汉阵与武当太极阵、崆峒子午八卦阵并称武林三大奇阵。罗汉阵又分为一百零八大罗汉阵与十八小罗汉阵,大罗汉阵只在强敌来犯时才会使用,建寺以来不过使过三回,小罗汉阵用途更宽泛一些。辟如……”
“辟如你我所处情形,反面教材是罢?”我垂头丧气道。
林锐点点道:“惩戒所置的小罗汉阵还有文阵与武阵的分别。”
文阵与武阵?倏地联想起文斗与武斗,这个文阵是不是只要动动嘴就可以了呀?听十八个和尚念经貌似要比跟十八个和尚打架好许多哦。“文阵不需要动拳脚罢?”满心期待地看向林锐。
林锐同情地瞟了我一眼,语气悲悯道:“小罗汉阵中的十八位弟子是从两堂四院各选三人组合而来。文阵是指十八人皆不着兵器,武阵则是这十八人手持各院堂最拿手的兵器。罗汉堂齐眉棍、般若堂伏魔铲、菩提院执刀、达摩院执剑、证道院降魔杵、戒律院持禅杖。”
林锐的话无异于冬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冻得人心是瓦凉瓦凉的,仍有些不死心道:“你在少林习武多年,可知晓破阵之法?”
林锐摇摇头道:“不知,少林阵法是不传俗家弟子的。”
心底最后一线希望正式宣告寿终正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忍不住念佛道。事到如今,还真是服了这帮大和尚。
“佳木,小罗汉阵是用来打不是用来破的,只要人能冲出阵,全身而退就算成功,并不需要把十八名僧众逐一打倒,能打败少林寺十八名罗汉阵高手联手合击的,放眼武林怕是也难找出一二。”林锐给我一个鼓励的笑容。
“噢。”我轻声应着。原谅我的脑残吧,在我听来这两者没啥区别,打出罗汉阵,打不过人家如何出呀,难道指望十八罗汉大发慈悲放我们出阵不曾?
“现在就动身?我刚爬上山,很累的,再歇会行不行?你看,这,这,都破了。”听了林锐立即下山的提议,止不住头皮发麻,我坐在石凳上撩起一截衣袖开始装可怜。
“不行!”林锐毫无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一把捉住我正在悬空乱晃的手,将我从石凳上大力拽起。
“喂,你别拉我……我一个女的在一群和尚面前被另一群和尚揍扁,很难看的……”情急之下,我口不择言道。
林锐将我扯到照壁前松开手,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看向我道:“佳木,真不知该怎么说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嗯,让我想想看,辰时三刻的样子出发,现在该是……过了巳时了罢?难怪肚子都有点饿了。”我掰着手指头道。
“原来你知道饿?我还以为你准备在达摩洞辟谷来着。”林锐在我额上弹指就是一记。
“这么凶干嘛?什么意思么?”我揉着右额颇感忿忿不平。
“今日午时不会再有人上山送饭了,迟一刻下山,体力便多耗一分,待你饿得头晕眼花,还能过得去小罗汉阵?”林锐沉声道。
“啊?那快走罢!”赶忙低头钻进秘道,心中直郁闷,这出家人怎么就一点不慈悲为怀呢?
硬着头皮在潮湿黑暗的秘道中摸索前行,只觉阴风阵阵,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忽然前面似有一道黑影掠过,洞内光线极暗,看得不甚分明,但“唿唿”的声响却是千真万确。
正是寒毛直竖,呼吸困难之际,身后林锐的声音传来:“怎么不走?”
都紧张得忘掉身边还有个高手来着!一把拉过林锐,双手将他推到身前向后转:“你走前,我断后!”
默不作声走了几步,“唿唿”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阴魂不散哪!我几乎要欲哭无泪了。
“傻丫头,是蝙蝠。”温暖的声音在耳际响起,伴着温暖的手一并传递到掌心之中。
想是秘径快到尽头,前方渐渐亮堂起来,侧耳细听,隐约有男子呵咤声传入。老天!这帮和尚果然在练阵!心底益发紧张,紧攥着林锐的手更是冷汗叠出。
“别怕,怕也没有用。”林锐轻拍我的肩小声道,安慰的话在我听来倒更象是揶揄。
“是啊,怕死了,你那帮和尚师父也不会心软的。”我心灰意懒道。
出口的铁门不出意料地洞开着,似在恭候一双倒霉鬼粉墨登场,踟躅着不愿再前进一步,躲在林锐身后小声问道:“文阵还是武阵?”
“武阵。”
阿弥陀佛!狠毒呀!听闻厄耗,小腿肚子跟着抽筋,一个踉跄从林锐身后栽进校场。定格于下蹲姿态,视线所及之处是N多双扎着雪白绑腿的灰布僧鞋和棍尖。一点点艰难起身,视线随之缓缓上移,映入眼帘的是杖杵刀剑。霍地挺直腰杆跃至林锐身边,轻推他一下道:“怎么不早说兵器都是木头的?”
“高手之中,兵器材质又有何分别?”林锐对我的伟大发现报以苦笑。
这倒也是,武艺高强,一片树叶也能伤人于无形。我不禁又回到无语状态。
“站这别动。”林锐丢下一句吩咐,大步向场中走去。
“圆真,你可甘愿接受寺中对你所犯戒律的处置?”智山从校场东头貌似贵宾席的位子起身执手道。
“回亶戒律院首座,弟子逾矩,甘愿领罚。”林锐朗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