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得总是有失的,师傅何必要去在意呢?”曾经在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便想好了后来的局,当棋局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却发现并非如自己所愿那个般。箭已发,又何必在意别人还恨与否?!
“最终还是你看得最淡啊。”歌舒离再次拂去几片唐芊语发端的雪片道。
“什么时候走?”看得淡又如何,不淡又如何。在意就可以当曾经那些利用算计都不存在么?
唐芊语暗自嘲笑,自己又何曾做过好人来着,计谋一出,死伤何止上百。一场宫变,一场大火,瀚玥皇宫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有着不曾分割的关系,又似乎与她都没有关系。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被利用算计,而自己又同样利用算计别人,这个世界便是个相互倾诈的世道,人与人之间,从来不曾真诚,也不必假装真心。
“等一会儿便走了。”大年三十,是别人合家团年的日子,于歌舒离而言,只是个伤情伤心的孤寂的一天。
他的团年日,只有他一个……
“一路顺风。”唐芊语说,口中唤着师傅,却并未有不舍。
歌舒离看着唐芊语叹了口气,最终问道:“你要与我一起么?”
既然不愿嫁公孙若,不若离去,谁也不理,谁也不见。久了,便忘了……
只是,忘得了么?!只怕歌舒离比任何人的感触都要深吧。
唐芊语看着歌舒离,嘴角微扬,久久无言,紫色的水眸中流荡着他看不懂的情素。似哀伤,似留恋。
“让我再想想。”唐芊语看着歌舒离,师傅的提议,让她很心动。
可是……
歌舒离抬头看了眼天,幽幽道:“酉时我会在玄武门等你一刻钟。你没来,便证明你不想离去。”
一下午的时间,够她去想清楚了。
歌舒离说完,萧洒地转身离去,尤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唐芊语站在原处,愣愣地望着天,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似要将整个天际都给遮掉,沉甸甸地压在了人心头。
“公主,公主……”小娥远远地跑来,气息有点急喘着。
“什么事?”唐芊语回过神来,她向往的自由就在不远处,可是她能放得开手么?!
“该回去用午膳了。”小娥也抬头望了眼天,除了黑压压的一片,她什么也没看到。
真是不知道公主在天空中看到了什么,看得那么的专心认真,两眼放光。
“午膳了呀……”唐芊语呢喃,这么快,她都还没来得及做准备。
“太子呢?!”唐芊语看着小娥,心中一直纠结不清。
到底是离开,还是留下……
离开,她可以寻到自己的一片开空,自由无垠;留下,用自己的下半身,换取与他的三月朝夕相处?!
“太子殿下被皇上叫去了呢……”小娥上得前来,替唐芊语紧了紧披风的。
“这个鬼天气,居然又下起雪来了……”小娥嘀咕着。
在唐芊语与歌舒离相遇的那刻,沐帝唤人将凤凌传去了他先前见唐芊语的那个亭子里。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找到这里来么?”沐帝看着远处沉甸甸的天空问。
天,似压得更低了。沐帝看着那低沉的天际,觉得自己的心也低落了下去,那段过去,他一点也不想提。
“儿臣不知,请父王明示。”凤凌低头敛目道。
他不知沐帝想到他说什么,也不甚想知道。他只想知道,唐芊语去了哪儿,他找她一上午了,就是没见到她。
一个人的年,过得一定分外清冷。凤凌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但只要一想到往年唐芊语还可以有上官语陪着,而今却是一个人孤独地在自己的院中独自待到天黑,再到天亮,他的心便似被人狠狠揪着般,痛得难以呼吸。
“……你的母亲,是个美人,姓凌。”良久之后,沐帝启口,或许,他该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是时候跟他说清楚了吧。
“在生你的时候是难产,你还没出生,她便去了。那天,正是皇后唐糖归来的日子,在宫门口,她无意中得知凌美人难产,不顾舟车劳顿,硬是先去了你生母那里,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当时她将刚从娘胎里出来的你抱出产房的时候,你已经全身变成青紫色了,就差那么一点,你便也救不回了。是她救了你,她对你疼爱,比对任何人都还要好。那时的你,就是个小可怜,她很喜欢你,兼之你一出生便失去了生身母亲,所以朕便将你给了皇后抚养。宫中还是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必竟皇后那时候才从瀚玥国归来,怎么可能一回来便生了个皇子呢?当时很多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朕不想再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你些什么,也不想看到皇后伤心,故清楚来龙去脉的一干人等都暗中被处死了。杀鸡敬候的效果果然不错,从此朕再没听到过任何人对这件事的质疑。”沐帝喝了口茶,抬起头来,凌厉地盯着凤凌,一字一字道:“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不敢。”
帝王之道,即便是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沐帝亦不忘要将其告之于儿子,这是凤凌将来必要懂得的。
凤凌转过身,不再面对沐帝那凌厉的视线,来到亭子边缘,抬头望着天,紧抿着唇静静地做个听述者。
“她回来的第三天,便是封后大典,一月后,皇后怀孕了。我很高兴,高兴得几乎是……语无论次,手舞足蹈。可是结果却是让我很伤心。在御医期期艾艾的语词间,我才明白,唐糖怀孕已然三月。她才回到大沐仅一月,怎么可能会怀上三个月的身孕呢?”沐帝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言词间,将朕用成了我竟不自知。
“我很愤怒,从未有过的愤怒。那夜的神女宫,简直是一片狼籍。唐糖跪在地上,不停地落泪。她反反复复强求着我,让那个孩子活下来……”沐帝的声音,低了下去。手中的白玉茶杯,几乎被他捏碎。
那夜,唐糖那伤心绝望的泪颜,似乎又出现了在他眼前。他的爱情如此无望,他的爱人如此伤心,在愤怒得难以自控之时,他动手愤恨地将唐糖推了出去。
那一推,令他恢复了神智,看着唐糖倒在地上捂住腹总冷汗直流的面容时,他奥悔万分。御医去而复返,将先前没能说完的话一句而言。
“皇后……命不久矣。”她体内毒素淤积已长达三年之久。
三年,再健康的一个人连着喝下三年的慢性素药,即使最后华坨再世,也无济于事。沐帝当时还是动了要流掉孩子的念头。御医却是摇着头告诉沐帝,那已然是不能了。
除非皇上不想让皇后活下去。
唐糖身中疴毒已久,身体早已弱得无力承受流掉孩子的损伤,孩子一旦离体,便会出现大出血,直到血尽而亡……
沐帝想,他终是不舍得,即便那时的唐糖,早已无力承受孩子在她体内生长,他仍是不舍得将唐糖放弃。唐糖最终任是无力承受一个孩子在母体内的成长,孩子逐渐长大,她却越发虚弱了。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唐糖早已瘦得不成人形,虚弱得只能依靠宫女哺喂流食来维系生命。
孩子在离八个月还差几天的时候,她终于拖不住了。那天夜里,天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沐帝曾一度以为,那是老天在为唐糖哭泣。
唐糖最终走上了与凌美人一样的结局,不同的是,凌美人的皇子有唐糖疼着宠着爱着,虽然只有短短几月,但已是相当幸福了。
然而唐爱,唐糖的女儿,从她的出生便注定无法得到一天的疼宠。所有人都说唐爱是个爱天神庇佑的公主,唐糖身种沉疴之毒,然她照样无漾地活到了出生。
一个不足八个月的孩子,所有人都摇着头认为,那孩子定然活不过三天,御医也是如此断言。然,再次让众人惊叹的事实出现在这个孩子身上,她不但活过了三天,而且健健康康地活到了三岁。
沐帝从她出生时见过唐爱一面,后来再也没见过她。唐糖离去前,他曾答应过她,让她活着。他做到了,让她活着,却未能给过她除了活着其它想要的一切。
沐帝不想见到这个孩子,也不对她投以任何关注。后宫,永远都是欺软怕恶,依靠得宠存活的地方。奶娘带着唐爱,被安排住进了冷宫,冷宫的条件,即便是个大人,也很难适应,何况先天不足,还早产的唐糖?!
三年时间里,唐糖从未像正常人一样活过。一个三岁的孩子,却有着仅两岁样子的身子。先天不足,让她不只在身高,发育上整整宿小了一岁,人看上去也是呆呆痴痴,反应迟钝。奶娘总是抱着她这小小的身子叹气。
某天,沐帝在宫里随意地走走,却莫明地来到一座破败的宫殿前,一个小小的身影扶着墙吃力地挪动着小步子。沐帝随意地问着身后的随从,这是哪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