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若芯还有话要说。”咬了咬唇,若芯似乎在犹豫,只一瞬间她的迷茫神色消散开去,她迎视离卓天探究的目光,“如今后宫奢靡成风,臣妾想要逾矩管理,但是却因为手中权力不足而迟迟无法彻底约束宫人。”
倾颜的话她牢牢地记在心底,不要求的人是让人畏惧的,只有适当地表现出欲望的人,才是能够让帝王感到安心的人,因为帝王用手中的权力作为交换,而并不是一味地接受。
“那么,你想要什么?”离卓天挑了挑眉,他已经猜到了她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除了她身边那个高深莫测的军师,他想不出还有其他的理由。
想要做他的棋子,并不是有欲望想得到就足够的,他要的是,绝对的忠心。
“若芯一心只想为皇上分担,如果皇上相信若芯,便给若芯权力和地位,让若芯能够大刀阔斧地改变后宫奢靡风气。”她没有躲闪离卓天的目光,她知道他的睿智,所以他绝对不会拒绝她的提议,毕竟他需要一个这样的棋子,来为他完成一些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离卓天其实一直知道后宫里的风气,上至嫔妃下至宫人,不是想着吃穿用度,就是想着如何从皇宫里偷些东西去宫外买卖,这些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真的没有精力去管束这些事情。
礼部的曾大人曾经给他算了一笔账,皇宫一日的开销用度,相当于寻常百姓一年的花费,他一直喊着要为百姓谋福祉,谁料最奢侈浪费的竟是这座离宫。
他是人,不是神,没有办法在朝廷里翻云覆雨的同时还能条理地管理后宫,更何况他根本就始终认为后宫是女人的天下,他没有必要去插手,他也一直在考虑让谁来管理这个庞大的后宫。
“朕给你权力,那么你呢,要怎么证明给朕看你的忠心?”离卓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边勾起了若有似无的讥讽,带着些许的冷冽。
他向来不会将女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女人不过就是生育的工具,以及他笼络朝臣的棋子,心情好的时候他不会吝啬他的温柔多情,但是,仅此而已。他最厌恶的就是女人永无止境地想要从他的身上索取更多,比如,他的爱。
“若芯甘愿成为皇上的棋子。”若芯坚定地看着他,眼中呈现的是作为沐若芯特有的骄傲和执着,她放下自己所有的一切,甘愿成为他手中的棋子,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自我的人,这样的牺牲他能看懂么?
女人,往往都是感情用事的,在她们的世界里,往往只有男人的青睐和回眸,为了那一抹几不可闻的笑意,她们甚至愿意放弃所有。
“即使,背叛倾颜,也在所不惜?”离卓天是残忍的,他要的是绝对的服从和完全的忠诚,既然要做他的棋子他自然会给予保护,但是他却不允许棋子有自己的思想和考量,凡事必须要从他的立场出发。
男人,永远是霸道而任性的,认准了目标就勇往直前,所有愿意跟随的人都要将他们作为永恒的神,他们不允许背叛和欺骗。
“皇上的意思,若芯不懂。”她咬了咬唇,没有畏惧眼前这个一脸冷酷无情的男人,继续追问,“倾颜是保持中立的,她不会帮任何人。为什么皇上要若芯背叛倾颜?”
她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在她的心里,倾颜和皇上同样重要,一个是让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一个是从小到大和她如同菟丝花一样相互依偎信赖的姐妹,她没有想过需要因为一方而背叛另一方。
“如果,朕要你,帮朕得到倾颜,你会怎么做?”离卓天依旧保持着残忍的笑意,他向来是这样的,不会关心他不在意的人,那些心怀不轨有所企图的人,对他来说,可为棋子,却永远走不进他的心。
若芯一下愣住了,低垂着眸,蝶翼般的细长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样,藏在长袖里的双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手心,竟不觉得痛。
“你做得到吗?”离卓天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只是一张如此冰冷漠然的脸,却说出了如此温和的音调,竟是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起来。
几乎在同时,倾颜的话仿佛鬼魅一般地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只要你下定了决心,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你都能答应,因为那些都是你走到他身侧的代价,在你走到那个位置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倾颜早就猜到了皇上会说出怎样的条件了么?若芯的娇唇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她到底在做什么,倾颜早就知道皇上会说出多么无理的条件,却始终支持着自己,而自己,却真的要背叛她吗,背叛这个时时刻刻为自己着想的妹妹么?
如果,是倾颜,她会答应吗?若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觉得惊慌失措,她始终相信自己和倾颜是一样的,一样出色,一样优秀,但是在这一刻,她才挫败地发现,她真的,不如她。
如果是倾颜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只要能够达到她的目的,她可以冷酷地不择手段,而自己,却永远地立在原地,等着她来援救。
“这就是你的决心吗?让你背叛你妹妹都不肯,让朕如何相信你会背叛你阿玛?”离卓天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负手而立,声音冷如修罗,“没事的话,朕就先走了,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没有用的人身上。”
“皇上……”若芯也突然间站了起来,神情无比坚毅,似乎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她一字一字地吐出一句话,“我,可,以,做,到。”
短短五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背着她的离卓天,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笑意,嘴角上扬,神情越发冷漠,果然如此,不是么?就算是再亲密的姐妹,再好的朋友,在自己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从来就是如此,他早就知道。
“那么,朕就等着看你的证明了。”抛下这句话,推开了房门大步地离开了她的寝室,神情自若,仿佛刚才在屋内不过是小憩闲聊而已。
望着皇上的背影,若芯整个人瘫软下来,靠在了床沿上,用尽了全力才撑起了身子,泪水竟是不可自己地落了下来,终于,她还是变成这样的人了,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唯利是图,不择手段,这样满是算计和心机的女人,竟然用自己的亲妹妹作为交换,得到了皇上的信任。
原来,蜕变,真的很痛苦,亲手剥落自己的外壳,任由那一道道血痕伤口,留在身上,无能为力地看着镜中变得冷酷的自己,沉默以对。
如果,哪里都没有战争,后宫没有争宠,朝廷没有争权,江湖没有纷争,谁都幸福快乐地活着,那该多好?
一抹白色飘逸的身影立在了皇宫最高处的屋顶上,恐怕也只有她,才会深更半夜站在那样的地方,凝望着远处,仿若一缕幽魂,随时会被夜风吹走一般。
望着远处天地连接的地方,女子突然间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淡淡地,却吐不出心底的忧伤,大概只有在这般夜深人静的地方,她才能做回自己,立在最高的地方,瞭望最远的苍穹,寻找那些似乎消失很久的东西。
这样的女子,除了倾颜,大概也没有别人了。
在皇宫里,她没有一夜不失眠,睡得越来越少,精神却是越来越好,她说不出这样到底好不好,她好像变成了两个人,白天是那个阴谋使诈日夜算计的郡主,晚上才是洒脱自在的月侠。
如今不论是后宫还是朝廷都是一团乱麻,就连宁国都来趟这个浑水,阿玛是个固执傲气的人,永远不会妥协,即使知道面前的是深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摄政王的魄力。
而皇上,是阿玛所有学生里面最出色的一个,不论是果断的决策,敏锐的观察力,还是一意孤行的个性,都像极了阿玛,所以,他也是不会妥协的人。
她常常在想,当年阿玛在教导皇上的时候,有没有预测到如今的局面,以阿玛的睿智,难道会猜测不到皇上长大成熟以后就会要求他归权吗?如果早就预测到了,为什么还会倾尽全力地教导他治国之道?除非……
倾颜猛地抬头,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偏头思索,难道,这一切早就在阿玛的计划之内,皇上的成长,皇上要求归权,甚至于皇上如今的步步紧逼,早就在许多年前就被阿玛猜到了。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没有在皇上羽翼未丰之时就折断他的羽翼?阿玛向来都是果决之人不会让任何威胁到自己,除非,那是他故意为之。
所以,阿玛故意要让皇上步步紧逼,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当年,他力挺皇上登基为帝,之后又倾力教授课业,如今却和他成为了政敌,阿玛到底在布的是什么局?她为何看不懂?
“倾颜。”一道黑影落到她的身后,打断了她的深思。
“你怎么来了?”倾颜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大半夜的,他怎么也不睡?
“有些事情没有想通,所以来问你。”来人赫然是白天时金装银屡的宁太子哲风。
他其实和倾颜只能算是一面之缘,毕竟第一次他们救他的时候他大多时间都在昏迷,所以并不能算是相识。直到第二次,倾颜去了祭樱帮,他们才算正式地认识了,他是个观察力极强的人,却没有办法识破倾颜的心思,她将自己的心绪藏得非常严密,所以也引起了他的好奇。
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但是他却很注意月侠的动向,去了哪里救了哪些人,做了什么事,又造成了哪里的轰动,她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所到之处总能够引起一些人的追随。
“雪嫔为什么会转过头来帮我?”倾颜挑了挑眉,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来问,只是比她预估的晚了一些,她没有打算私藏,便直接告诉了他,“因为我告诉了她,帮我的好处。”
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最有利的局势,这大概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人特有的,宁筱雪自然也不例外,她确实非常不喜欢倾颜,因为倾颜让她丢尽了脸面。
但是,同她的那些大计相比,脸面就显得微不足道,她离开宁国时,三哥四哥已经为她分析了离国的现状,如果可以得到皇上和摄政王两方的帮助,对于他们夺位就会增色不少。
“你告诉她,你愿意站在她那边?”哲风蹙眉,他有些看不懂了,倾颜一方面接受了作为他的义妹,另一方面又答应了筱雪帮她,可是自己和筱雪却是对立的。
“没错。”倾颜神情颇为得意,咬文嚼字地又说了一遍,“我答应,我,站在她那边。”
扑哧一笑,哲风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她答应的只是她自己而已,并不是代表摄政王,而筱雪,恐怕早就将倾颜同摄政王联系在了一起了,所以才会跳出来为倾颜澄清推她落河地事情。
“你不怕她到时候反咬你一口?”哲风显得很轻松。
“她确实可是改供词,但是不论我能不能脱罪,她的欺君之罪却是铁铮铮的事实,你觉得,你那个妹妹会那么笨么?”倾颜莞尔一笑,偏着头看向了他,“宁国的雪公主,五岁便会作诗,七岁作画,十岁的时候已经是宁国出名的才女,你觉得如她这样的女子,会不懂得什么叫欺君之罪么?”
“所以,你利用了她的自负。”哲风叹了一口气,筱雪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子,但是她却一直在皇宫里,从未外出,她遇到的那些算计也都是后宫里的嫔妃,阴险有余却是计谋不足,倾颜是个懂人心的人,两年的江湖并不是白跑的。
“天之骄子都会有份自负,他们只愿意看到自己想看的,不懂得谦逊和退让。”倾颜说这话的时候,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哲风,指桑骂魁地表示他也是这样的人。
哲风笑了笑,他承认他确实自负,但是他并不是盲目乐观的人,他懂得控制形势,大局为重。
“你大半夜的来找我,就是为了要问我这个?”倾颜兴致盎然,她虽然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不论是樱公子还是宁太子,在她的认知里,都不该是那么无聊的人,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大半夜的来寻她。
“恩,对啊。”哲风有些尴尬地干笑,过了许久才冒出了一句,“正好睡不着,看到你在这里,就来看看你。”
“我没事。”倾颜飞快地说了一句,她其实猜到了,恐怕是怕她寂寞吧,她认识的这几个男子,总会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关心她,这样,大概就算是知己了吧。
“恩,我过几日就要回去了,你若有事,就去找弄竹,他会帮你。”哲风淡淡地说道,原本还想多留几日,但是宁国那边来了消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人马蠢蠢欲动,他必须尽快回去稳定局势。
“哎,给我弄几个暗卫来吧。”倾颜从不知道何谓客气,不过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只会对自己熟悉的人如此不客气,这大概算是她的表现亲昵的方式。
“听说,倚兰宫四处都是暗卫,你还嫌不够啊?”哲风惊讶地问。
倾颜耸耸肩,“那些都是从阿玛那边调来的,武功是还不错啦,但是只是普通的暗卫,我知道祭樱帮里又不少身手敏捷又有一技之长的暗卫死士,你送我几个嘛。”倾颜不依不饶地狮子大开口。
“好吧,我知道了,回头让弄竹给你送来。”哲风叹了一口气,好吧,他是自讨苦吃,以为她心情不好来陪她聊聊,倒是自动送上门来给她送暗卫了。
“谢了。”倾颜回过头,暗自偷笑,她就知道哲风一定会答应的。
两人便这样站在屋顶上,低声地闲聊,直到东方露出了微白,才有些倦意地各自回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那抹立在远处的身影,也跟着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