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颜走进去的时候,修也正在床侧,蒙敏靠在床沿边喂暮轩吃药,弄足一脸漠然地站立在旁。
见到倾颜推门进来,弄竹神色有些慌乱,急急忙忙地上前扶着倾颜另一边,“你怎么过来了?昏迷了三日,一醒过来就乱跑,你是要急死所有人么?”
“你怎么来了?”倾颜奇怪地问道,这位弄竹公子不是最在意富庶的生活了么,怎么会跑来这荒凉的北城。
“哼,公子有事回宁宫,派人传了消息给我说你重伤,要不是我拦着,白瑾恐怕也是要跟着来的。”弄竹面露嫌弃,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受伤生病的样子,他都怀疑她是不是有公子所说的那么厉害了。不过,他其实自己也是担心她的,否则也不会餐风饮露地连夜赶路来到北城,一到这里便看她昏迷不醒,若不是姬匀在这里,他几乎要怀疑倾颜必死无疑了。
“让你们担心了。”倾颜勉强扯了一抹单薄的笑容,说话间将视线落在了半靠着床边的暮轩。只见他神情恍然地看着她,目光里依然是一片陌生,她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话。
弄竹对着修使了个眼色,修立刻上前拉起了蒙敏,“敏侧妃,我们先去外面吧。”不容分说地,便将蒙敏带去了外面,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走了出去,弄竹将倾颜扶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暮轩,也跟着出去了。
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谁都没有先开口,房里一片沉寂。
“你,还是不认识我么?”倾颜面色如纸,却依然美丽地惊人,病态的容貌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
“对不起。”暮轩这话是在为他当初的那一刀而说的,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若不是她还睁着眼在同他说话,他简直以为她已经死去了。
其实这几天,他的脑海里反复地回忆着那一幕,他将匕首刺入她的胸口的那一幕,每每回忆起来他便会感到一阵心痛,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带给他的熟悉和亲密的感觉却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许久,甚至于当她满眼委屈的看着他的时候,他竟然有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的冲动。
自从被宁兄和沈兄救起来开始,他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生命也只是徒留了那两个人,他们告诉他他是宁国的皇子,他便如此相信,虽然对那个所谓的宁国也是一片空白。后来他见到了蒙敏,他们告诉他这是他的妻子他也相信了,因为蒙敏给他一份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相信他们曾经是认识的,看到她眼中的惊喜,他也感觉得到她温暖的情谊。
而她,眼前这个绝色倾城的女子,他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头便是一痛,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过一段曾经,但是他依然不记得她,甚至在那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间拔出了匕首刺向了她,身体仿佛被控制了一般,他几乎无法回忆出那一瞬的一切。但是他却记住了她眼中的惊讶和哀痛,却唯独没有恨意和杀气。
当他意识到她挡在自己的身前为自己挡了那一掌之后,他简直不能自己地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震惊些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去一定很惨痛,否则他不会及时失忆了,却依然感觉得到心口的隐痛。
“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倾颜摇了摇头,她压根对自己的伤势没有放在心上,她如今唯一想知道的只有暮轩的情况,到底为什么他会失忆,为什么会到了宁营。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宁营了。”暮轩抱歉地对着她笑了笑,“你的身子,没有关系么?你的脸色,很差。”
其实他这样说已经很含蓄了,他几乎怀疑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你在关心我?”倾颜面上一阵笑意,暖暖地直入心间,即使他不记得她了,却依然还是关心着她的,对吧?
“我到底,是谁?”暮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宁国的皇子,但是之前沈兄对他挥出的那一掌让他迷惑了,若是他们是一起的,为什么会将他留了下来。
“你是离国的轩亲王,离帝的兄弟,也是这一次大战的将军。”倾颜一口气将他的身份报了个遍,而她最想说的却是,他是她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暮轩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么,我们的关系是?”
倾颜怔了怔,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形容他们的关系,过了许久才回答道,“我们,是知己,是朋友,是生死之交。”
如果,他真的忘了,那么,她会等他想起她。
如果,他永远想不起来,那么,就让她抱着他们的回忆看着他开始崭新的人生好了。
“我,是怎样的人?”暮轩看着倾颜微微失落的神情,忍不住伸出手覆上了她的手,想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一个失神,似乎陷入了回忆,眸中翻转着无数的流光溢彩,半晌之后,她才轻启朱唇,“苏暮轩,是个正直又冷漠的人,他才华横溢,权倾天下,是个连皇帝都揖让三分的人物,朝野之上没有人对他敢有分毫不敬,最让人称赞的是他的淡泊之心,他是个将权力地位看得极为清淡的人。”顿了顿,倾颜望着暮轩,又说道,“而我认识的暮轩,是个侠义又风趣的人,有一颗全世界最柔软的心,最温柔的笑容,他能看透人心,如女子一般地细腻体贴,是个容易让人心动的人。”
“所以,你也喜欢我?”暮轩说到喜欢的时候,心底竟然悸动了一下,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是在意。
“等你以后想起来了,自然会知道。”倾颜忍不住淡淡一笑,看着他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她没办法形容她有多高兴,她的手微微覆上小腹,那里面有她和他的骨肉,不知道会像她多一点,还是像他更多。
“那么,敏敏……她真是我的侧妃么?”暮轩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倾颜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信任和依赖,甚至在一个陌生女子的面前询问自己妻子的事情。
倾颜苦笑,“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而她的身份是敏侧妃。”
她其实不想告诉他有关蒙敏的一切,她突然间升起了一份恐惧,恐惧他的心中没有了她,只留下了他的妻子。
倾颜没有想过,她还会再见到雅乐,她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将雅乐当做一个陌生人,但是当雅乐推门而入看着她微笑的时候,她忍不住站了起来,眼眶也微微地泛着湿润。
雅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接住了倾颜微晃的身子,半扶半搂着她,“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怎么来了?”倾颜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久别重逢的喜悦,她当初决绝地将雅乐赶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潇洒地将他视作陌生人,如今才知道,雅乐在她的人生里已经有了重要的位置,也许永远都无法抹去了。
“原本早就要去找你了,临行前出了点事,才多留了一阵。”雅乐看着倾颜消瘦的脸庞,面色不善,“伤得这么重么?暮轩都没有好好照顾你么?”一边说着,将目光转到了躺在床上的暮轩的身上,疑惑一闪而过,几乎立刻执起了暮轩的手腕。
倾颜看着雅乐凝重的神色,不自觉地有些紧张起来,难道暮轩的身体,还有别的问题么?
“他中了盅,所以才前尘尽忘,甚至还被人操控。”雅乐话音一落,手指连点暮轩的几个大穴,暮轩没有武功根本无法反抗,不过他也没有想过抵抗,他看得出来雅乐对倾颜很关系很紧张,所以,他应该也是朋友吧。但是,看着他落在倾颜腰际的大掌,他竟然没来由地一阵酸意。
“你有办法么?”倾颜恍然大悟地看着暮轩,难怪他会刺她,原来他被人下了盅。
“哼,我可是西域第一家族的长子,要是区区毒盅都解不了,那我也不用见人了。”雅乐语气轻松地说道。下盅的人极狠,若是遇到一般人恐怕早就被盅反噬了,幸好暮轩是个清澈正直的人,才没有被盅反噬。他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对这些毒盅更是精通,只需要三天时间,他定然能将暮轩身上的盅清理干净,只有那下盅之人,他就只能抱歉了。
原来,暮轩被下的盅是西域的秘术,唯一的症状只有忘记一切。毒盅会在身体里潜伏,只有在特定的时间里或者下盅之人的操控之下,毒盅才会发作,而每发作一次则会消耗那人的体力和精力,若是心存邪念之人便会如走火入魔一般地受到反噬之苦。若是中盅之人的毒盅被解,那么下盅之人便会受尽反噬之苦,虽然这是个极为危险的毒盅,但是为了更好地操控别人,下盅的人通常都会将母盅放在自己的身上。
倾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过,他的身上还有另一种药物,恐怕也是让他失忆的原因。”雅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下药又下盅,那人真是太过谨慎了。
他淡淡一笑安慰倾颜,“不过你不用担心,忘尘散不是永久的,会因人而异地失效。”
只是,失效的时间却没有人知道,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甚至是永久。雅乐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却最终给了倾颜希望,没有告诉她忘尘散的药效。
倾颜精通医术,也对穴位之类特别擅长,但是对于一些毒物药草并不精通,所以相比较于雅乐的涉猎,她还是比较相信雅乐的话的。
“对了,他的琵琶骨……”倾颜突然高兴起来,有内力又懂穴位的人,眼前不是正有一个么。
“我一会儿会顺便帮他取出来的。”雅乐看着她透明如纸的面色,忍不住说道,“我还是先送你回房吧,你的身体经不住你这样的糟蹋。你若是不听话,我便让暮轩自生自灭去。”
他的话一出,倾颜立刻点点头,暮轩则是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和倾颜之间有一股无法言语的亲密,而这份亲密却让他的心中隐隐藏着一份隐闷。
倾颜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只是担心暮轩,如今雅乐来了她知道自己可以放心了,西域第一世家的长子,没有不会医术的道理。想到这里,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雅乐成了她的一个安心的保证,她对暮轩说道,“你好好休息,等过几日身子恢复一些了我们就启程回京。”
暮轩点了点头,其实对他来说,在哪里都没有差别,因为他根本不记得京城,就算回到了那里恐怕也无济于事,只是让多一些人担心罢了。
雅乐扶着倾颜缓缓地往外走去,在门口碰上了修和枫,两人都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恢复了常态,蒙敏却是疑惑地看着雅乐,总觉得他的容貌漂亮如女子,而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善。不过说到底,不只是眼前这个容貌美艳的男子,就连暮轩的贴身侍卫修对她也是爱理不理的,兴许是因为之前她得知了暮轩的下落却没有告诉他们,也可能是因为她对暮轩说谎的原因。
反应最大的恐怕就是弄竹了,他和雅乐对视了片刻,恐怕都在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打量之色,他其实和雅乐没有接触过,但是身为祭樱帮的堂主,他对雅乐放的雅乐公子还是有些耳闻的,只是没有想到他真的如传闻中和倾颜是旧识,而且看他们的举动,恐怕交情非浅。
弄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有时候真的奇怪,倾颜的身边永远都会出现无数风靡一时的人物,随便一个走出来都能引起轰动,不论是离帝轩亲王,还是樱公子,如今连雅乐坊的神秘坊主雅乐公子都对倾颜如此关心。真是搞不懂,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人忍不住地担心她,跟随在她的身侧,只为了护卫她的安全。
但是,他也忍不住苦笑,他似乎也是这些人里的其中一个,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喜欢,又或者本就无关风月,只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守护她。不过他知道,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如今已经不认识她,她却不会让其他人进驻她的心中,因为,她是一生只开一次花的沐倾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