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回归岁月的尘埃里,岁月仍缓缓流动着。
淡蓝的烟雾,在指尖飘缈地缠绕,浅浅隐隐的光投下暗暗的影。
章凌硕与吴予灿静静地坐在泉池旁的大石块上,天上的残月依稀地照着,耳边几声虫鸣,与泉边潺潺的流水声,静谧到心里空虚的感觉。
“张青就是让你甘愿放弃梅尔集团的人?”章凌硕深吸指间的烟,刺激的味道入喉,入心,入腹,他不常抽烟,甚至是不抽的。
“对。没想到我找了九年的女孩儿,竟然和你翻遍了所有地方找的莫回在一起,看来我们还真不是普通的有缘啊。”吴予灿轻笑带点讽刺,笑意未达眼底。
生活就是这番弄人,两人要找的人,竟然在这偏远的小镇里结伴。
“你打算怎么办?”章凌硕丢了丢快燃尽的烟蒂,闷咳了几声。他还是无法喜欢上吸烟的感觉。
“你呢?”吴予灿不答反问。
“用剩下的生命陪她耗。”耗到她低头为止。章凌硕在心里补充着。
“你以为梅尔会让你这么耗吗?”他的娇纵妹妹从来就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绝对不会让别人得到,怎么会轻易放手。
“船到桥头自然直。”章凌硕沉默良久,吐出一句话。
突然发现,古人的话总是该死的有道理。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吴予灿讶异,他和章凌硕是同一类人,只相信科学的数据,不信这为自己失败找借口宽慰的名言。
“是啊。这是以前莫回会说的话,她总是很积极、很乐观地看待所有事情,没有半点悲观的情绪,每天都乐呵呵地过日子。”章凌硕舒展眉,像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
“是嘛。真可惜没认识以前的她。”
“是我毁了她。”章凌硕苦涩地说着。
吴予灿不答,看了眼章凌硕微拧的眉。
是谁毁了谁,没有人能知道。作为朋友,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这两年章凌硕过的生活,自章凌硕觉得有愧于莫回时,便动用一切的关系寻找莫回,没有任何消息时,他脸上万念俱灰的表情,至今还历历在目。
开始拒绝梅尔,拒绝所有在他身边围绕的女人,把自己埋进工作堆里,活脱脱地把胃给熬坏了。
感情,不管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每一种都是致命的,何况是章凌硕与莫回从小便认识,互相参与了大部分的生命,那是一种掏了心的情感。
“你们谁都不好受,但是还活着,就证明有缘份。有缘份就做想做的事吧。不试怎么知道结果会如何!章氏集团的年轻总裁,可不是什么畏首畏尾的人!去做吧,祝你好运!”吴予灿伸手握拳放在空中,等待着好友。
生命的巧妙处就在于,它永远不会提前出结果,只会一步一步让你靠近,或走或爬或跑,任君选择。
章凌硕也伸手握拳,与吴予灿的轻轻相击。
“你说,她会原谅你吗?”吴予灿还是忍不住问。
“会的,她爱我,比我爱自己更甚。”章凌硕望着夜空,心里却半分把握都没有,现在的莫回还爱他吗?她对他的爱,会不会被他消磨待尽了?
他没有答案,只能继续坚持,把她内心的伤一点一点的治好,然后将未来的决定权交到她手上,任她作决定,无论她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接受,再去改变。用剩下的时光陪着她,就像以前她陪他一样。
今晚的天空很美,他在光害严重的大都市待久了,总会忘记自然的美景,风、雨、光、四季、花开花谢,都是自然的美景,一直静静地存在着,只是人们缺少也探寻的心情。
漆黑的天幕,零零散散地出现几颗星星,每一颗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从几亿光年的远方照耀着大地,而这几颗星星的本体也许早就消失了,可在地球上的人才刚刚看到。就像她的爱,她快要心碎地收回她的爱,他才意识到——他爱她,比想像中的更爱她。
知道了这一点,他还有什么不敢耗的吗?
用力爱她,放肆地宠她。
是他仅有的方式。
为什么她听到了张青哭泣的声音?莫回迟缓地皱起眉。
明明前楼和后楼还隔着一个小花园,她竟然能听到细细的哭泣声。
莫回一个下午都在后楼的房间里呆坐,思绪纷扰,眼神停留在房里的竹席画上,章爷爷的脸仿佛出现在竹席画上,无比狤黠地笑着。缓缓起身,她走下楼,穿过小花园,上了前楼。
张青的房门未掩,只见她趴在床上,棉被拉过头顶,哭得连身子都微微抖了起来。
“怎么了?”莫回开口,十数天不开口,三个字都说得磕磕绊绊。
棉被下哭泣的动作停了一下,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这个乐天的女孩从来不会哭的不是?
“傻丫头,别哭。”莫回坐在床沿,为她擦拭颊边的泪痕。
她第一次见到张青哭,这丫头合适每天张扬地笑着,即便她心里难受,她还是每天都笑,给身边的带来欢乐。就像她住院的那几天,虽然发着高烧,她能感觉到身边有个人不时地探着她的鼻息,确定她有呼吸才放口气。
她知道,是张青。
那时的她是有些不想活的念头的,心里万念俱灰时,她还是不想让这丫头伤心,她不知道她以前经历过什么样的伤心,才会把自己锁在这个小镇子里,也许她的伤心并不比她的少。而这小镇上若没有这丫头,她也不会在这镇子停留这么久,还能过上一段平静的生活。
而这小丫头也从不问她的过去,连姓名也不问,每天热闹地吼着老板老板。她们从一开始就不是老板与员工的关系,她们是朋友,是亲人。
“他来了,他竟然来了!”张青带着哭腔,重复地说着。
他,竟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还抱着她,她的手臂还沾留着他指尖的温度。真切得让人不敢相信。
“愿意跟我说他的故事吗?”莫回问。
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往事,有人倾听才有被治愈的可能。
“好!”张青答着。
“……我母亲过世后,我跟他去了美国。虽然我和他刚认识不久,但我愿意相信他。相信有他的地方,我可以重新来过。可是他的妹妹,我没想过要伤害她。没想过要抢她哥哥对她的宠爱,她却把我当成假想敌,用生命向我抗议……我害怕,我怕我的存在真的会害了一个女孩儿的生命……”
张青将小脸埋进抱着的膝盖里,她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到段段几行字就能说全。
“你就这样离开了?”莫回皱眉地问。
十六岁的年纪,本该是人生中最美最嫩的年纪,为什么会成为她们心里的结?张青缓缓从回忆里抽身。
或者说她从未想过他要什么样的爱情?优秀、冷淡如他,该是有一个贤淑温婉的妻子,敬他、爱他。还要明白他的小孩子性格,他一心烦就会像个孩子,脾气坏到人一碰就要爆炸……
十七年,原来她对他仅限于这点了解。
原来,最没资格谈爱的人,是她!
她的初始心,永远是从自己的内心出发,以前他不爱她,她硬缠着他。现在他爱她,她又把自己藏在一个小小的空壳里,任他付出所有努力,也不为所动。
现在回头重新审视过往,她才发现,她对他也坏得过分,比他对她更坏。
但,一切都是可以更改的对吗?
章爷爷,对不起,我对他不够好。未来,我想给他最好的爱情。
“嗯,我害怕,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目光,害怕成为他负担,害怕吴洋用更加强烈的手段让我离开,而我原本就是多余的那一个,我离开很正常。”张青喃喃低语。在十六岁的时候,她是认为他会为了保护他的妹妹而送她离开的;经过几年的沉淀,通过能有的渠道找寻着与他有关的字字句句,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即使他要送她离开,他也会陪着她。
只是她明白得太晚,明白后她也看到他们两人的差距,那是云和泥的区别,她没有足够能力与美貌与他并行。
“真是个傻丫头!”莫回叹息着,在张青的泪眼里看到自己的眼泪,伸手替她拨开颊边沾泪的发丝,开口问,“你还爱他吗?”
“爱,很爱很爱!”几乎不经过思考,张青斩钉截铁地说着。
从来就是爱他的,就算他的妹妹不允许她依然是爱他的,就算寿命终了,她依然爱他如故。可是还能跟他在一起吗?在一起之后,他怎么办?陪着她一无所有,连自己母亲的墓都无法保全吗?
“那就好。”能大声地说爱,真好!
爱又怎样,他们又跨不过的鸿沟。
她和吴予灿的故事有另一个女孩儿爱情夹杂其中,她不能伤害她,只能选择逃避。况且那个女孩能陪在他的左右,帮助他,她只会经他带来困惑和麻烦。
“老板,你呢?你和总裁大人呢?你们的故事并不是从竹溪镇开始,对不对?”张青问,她们的感觉是亲人,但那些过往的情伤从未在她们的话题里,但在今夜不是禁忌。
莫回深吸口气,将所有的事情缓缓道来,语气平静,突然发现自己自两年前的手术后,就一直忘了一种感觉——爱他的快乐。手术之后,她的心里、身体上能记取的一直是他的遗弃,他的厌恶。
这样的感觉太糟糕,糟糕到她还毁了他们本该有着一段和乐的生活。
“老板……你为什么会这么苦呢?总裁大人太混蛋了……”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流出眼眶。
原来老板的悲伤,来自于此。她竟然可以如此淡漠。
“傻丫头,别哭。只要活着,就是有福分的。睡吧,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回拍拍她的肩,陪着她一起躺下,手上动作未停,一直轻拍着。
“你的情伤也会好吗?”张青吸了吸哭得发红的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这种感觉真像妈妈在身边的感觉。”
“嗯。你就是个正被疼爱的孩子。”莫回也跟着笑起来。
“老板……”
“嗯?”
“我们这么努力地生活着,爱着,一定会有个圆满的结果的。”张青的话像在打气。
“会的。”莫回肯定的答复。
现在,她还敢不敢相信自己还有爱人的能力?她不确定,病前她想着能陪他走过他在竹溪镇里的日子就好,用余生来回味他稀有的温纯。可是,医院那天的清晨,他打破了她的幻想,在他眼里她依然是那个他厌恶的莫回,痴肥、憨傻,丢尽他脸的莫回。
她想,她始终是自私的,之前的十七年,她自故自地粘在他的身边,不理会他的厌烦和愤怒;现在,她依然故我。
而这段时间,他又在做什么?全心全意陪在她的身边,任着她的沉默。
她不懂,她从未明白过他,也从未明白过世间其他的男女是如何表达爱情,如何表现自己的爱。
冬天来了,小花园里的花开始凋零了,零零落落的,一遍冷意。因为天气开始转冷,霜一天比一天厚,早晨一起来,屋顶上和地上全是一层细细白白的霜花,冷得人嘴里直冒热气,恨不得直接将最厚的衣服都给披上。
章凌硕坐在后楼走廊的摇椅上,膝上放置着精致小巧的笔记本,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屏幕上。而身后的木门半掩着,可以看见莫回裹着厚厚的大衣,手指通红地雕着手上的木头。
“莫回,先烤一会儿火再雕。”章凌硕头也不回地柔声提醒,声音嘶哑,因为前几天地她房门外站了一夜,受了寒。不过还好不重。
天气太冷,莫回又不愿意回前楼,后楼没有暖气,还好王大伯和张老板以及镇政府的人送来了几袋木炭,章凌硕就烧了炭,放在莫回的脚边。
莫回仍然很安静,也不会跟他说话,但他知道她能听得进去。她今天拿起了木块和雕刀,也许是昨天的牌坊之行让她想起以前的事。不管是好是坏,她愿意做些事情就是好的。
这不,语音才一落下,便听到身后有木块和雕刀轻微放置的声音,这个声音让章凌硕的嘴角上扬起来。
“顺便把你手边的五味粥给喝了。”他觉得他有点像保姆,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接着,他的耳边开始出现勺子轻微碰触碗壁的清脆声音。
现在的她,像极了小时候她在爷爷身边的乖巧模样,爷爷一个指令,她就一个动作,顺便加一个黑白分明的眼神注视。
现在,她在注视他了吗?
章凌硕想着,估计还没有,现在她心底的结还在,怎么可能会注视他呢,能听进他的话就已经很好了。
他摒除心底的杂念,还是想想该如何养胖她比较实在。
章凌硕的身后,莫回慢慢地喝着粥,一双眼片刻不离地停留在门外的人身上。他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坐得笔直,让人看见他是笔直健硕的背影。不用任何力气去想,就能在脑海中勾勒他出色的面容,他的眉目清俊,唇线优雅,气质清隽,那么好看,那么优秀的男人……
又一阵冷风吹过,莫回打了个寒颤,而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却纹丝不动。
他不冷吗?他一向待在四季如春的空调房里,能适应这冰寒的天吗?她在房内都已经冷得直发抖了,在火边烤着火也暖不起来,他直接在外面会不会冷?
章凌硕看着屏幕上波动的数据,忽然感觉到他的风衣上有一股轻微的力量在拉扯,他心里一阵狂喜,转头对上她那双不知如何是好、左看右看就是不正视他的眼。
这是她病后第一次主动找他,他心喜异常。
莫回脸微红着,将拉扯着他衣摆上的小手收回来,指了指竹凳上的青瓷碗。
“手累了?好,我来喂你!”章凌硕轻笑,身体往门边移了一下,坐在擦拭得十分干净的门槛上,背靠着门框,拿过青瓷碗,用勺子舀了五味粥,“来,张嘴。”
莫回依言张嘴,细细咀嚼着。
他静静等她吞咽完前一口,才喂她第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