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体坍塌,厚重的墙体穿过他的身体,向蹲在地上的小丑八怪砸去,她几乎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整面墙砸向她。
倾刻间,火苗在他眼前飞射,模糊了他的眼。
再定眼一看,只剩她被雕刀划伤的手,她的身体被整面覆盖住,只剩手和她拼命保护的木盒子,木盒被打翻在地,一只翠生生的玉镯子从盒内滚落而出……
章凌硕,章凌硕,他几乎又听到那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小丑八怪只有他才能欺负,这面墙凭什么抢走他的权力!
他气极,双手抓住燃烧的墙体,打算掀开,却怎么也抬不动。
“小丑八怪,小丑八怪,你敢这么死,我绝不放过你!”他撕心裂肺地吼着。
夜风拂过窗台。
“小丑八怪!小丑八怪!”章凌硕浑身一震,嘶哑地喊着,喊声惊醒了睡在他床边的莫回。
乍一听这个称呼,莫回怔愣着。
他认出她了?会不会气得挥袖而去?她有心才刚升起一股淡淡的依赖与想念,又要被打回原地了吗?
仿佛过得一个世纪之久,而现实也许只是滑过了几秒的时刻,她没有等来他的任何动作。
“小丑八怪……小丑八怪……”她的耳边仍章凌硕急切的呼喊。
莫回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抬头,只见他紧抿着唇,双颊更加潮红,脸上、脖子都是汗迹,眉头紧皱,样子十分难受,连放置两侧的双手也极不自然地扭曲着。
他在说梦话!
“章凌硕!章凌硕!你清醒一点!”她轻拍他的脸,竟然比昨天更吓人。
心猛地一紧,想起医生说的二度着凉。连忙拧干盆里的毛巾,掀开棉被,将他身上的衣裤退去,用毛巾擦干他身上的汗水,然后快步走到房间角落的衣橱前翻出他黑色的纯棉睡衣,为他换上。
他烧得太厉害,连连的梦呓。
起初还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到最后,一句也听不清,就他一个人闭着眼喃喃自语着。
“手打开,帮你套袖子。”
“小丑八怪,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他的梦呓像个炸弹,把她的心神一下震出九霄云外,再也回不来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语气破碎。
这个男人……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怎么可能会需要她?怎么可能?
她早已明白他年少的不屑,过去她痴傻地想着,她曾拥有过他年少的温暖,其实事实只是他缺一个可以驱使的人而已,这个人是不是她都无关紧要,这世上能替代她的人多的是。
可是,现在,他病得神智模糊的时候,竟然说他需要她!
你走了我怎么办?
一句话,让她的心落了地。
“我不会离开,永远都不会的。只要你还要我,我不会离开!”她俯在他的耳边说着,卑微地说着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记不记得住,她都说了。
语毕,他似乎有了片刻的清醒,黑而痛苦的眼静静看着她。
莫回趁着他看她的时间,为他换上的睡衣。
“你先靠着坐一下,我帮你拿药。”
他无言,顺着她用枕头垫着的松软靠背,看着她起身,替他拿水,替他倒药。
“张嘴,吃了它。”虽然将药和杯子,都放进他的手中,她的手还是在他的手边护着,怕他拿不稳打翻了水杯和洒了药丸。
“我不喜欢吃药!”他皱着眉,黑眸慢半拍地看着他大手中黄白两色的药丸,表情有些无辜的说着,表情、语气像个耍赖的孩子。
他还没清醒,她知道。
清醒的章凌硕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吃了它,你会舒服一点的。”说话期间,她又拿着毛巾擦拭他额间新冒出的汗渍。
“小丑八怪,你变难看了。”他抬起黑眸,看着瘦瘦的女人。
小丑八怪什么时候变瘦了,真难看。
“谢谢你的夸奖!吃药!”莫回不予理会,只是淡淡回了一声。
“女人都喜欢勉强别人。”他抱怨了一声,乖乖地仰起头吞药,饮水。
他又坐了一会儿,也并不跟她说话,过了五分钟,他淡淡说了一声,“我困了。”
“嗯。困了就睡觉。”她应着,起身扶着他躺下。
他的睡相本来就极好,再加上病痛让他比平时更容易入眠,才一沾枕便发出均匀有规律的呼吸声。
然后,一室寂静。
黑漆漆的夜,亮起一束光,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张青蹑手蹑脚走出王大伯家,就着手电筒的清光走在小路上。
此时的小镇很安静,几乎只能听到她脚下某个小石子最细微的流动,很轻很轻,她却不觉得恐慌。张青没有白天的张扬,多了份夜的平和与宁静。
夜风带来了某家夜来香的浓郁香味,也带来了另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谁?谁在前面?”声音依然很轻,怕惊扰了屋内的人,因为她已经走到了老板家前面。
“是我。”是王大伯的声音。
“王大伯?你来这里干嘛?大半夜的,吓死人了!”
“还不是因为你。”王大伯将店外的一对铁桶和扁担提起来,示意张青跟着他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三更半夜干什么啊。半夜一个人挑水,路黑又危险,摔伤了怎么办?”
“王大伯……”张青低头,跟在王大伯身后,语气不安。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家老板习惯每天用泉水熬粥,她身体又不好挑不动。你说你明明关心她,干嘛还呕气啊!真是小孩子性子。”王大伯说着,叹了口气。
“王大伯,你说老板对我好不好?”张青辩驳。
她家老板缺点多得数都数不清,明明是个现代人,竟然喜欢住在只有电,没有水、没有冰箱、没有空调的老式屋子里,最恐怖的是,她竟然连水龙头也不装,生活用水都是靠到泉池边挑水。
她现在虽然呕气离家出走,但也不能不管她家老板的用水问题,所以水她一直都挑着的,只不过是每天半夜来挑,因为不想看见她家老板,不能让她家老板知道她已经气消了。
而且,这一次说不定是她最后一次给她家老板挑水呢。
“好啊,你们俩个就像一家人似的,亲姐妹都没你们俩个合得来。”王大伯想想后说道。
“是啊,你说我以后要是离开她了,她一个人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离开?你这小丫头打算去哪儿?”王大伯问,张青不回话。
她突然好想见那个人,见到章凌硕之后她就好想见他。章凌硕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优秀、高高在上,能不能用一生的愿力去祈求这辈子再见一次他,从此永远相隔?
可是,现在的他,究竟会在哪儿?
世界之大,她该如何去找他?
“你这丫头,来镇里虽然没几年,但王大伯像宠女儿似的疼你。你要走,王大伯可舍不得。”
“对不起……”
“傻丫头,没什么可对不起的。你们年轻人的路还长着呢,要在这小镇上待一辈子也可惜了。出去了,有一番小天地,王大伯我也欣慰了。只要你隔个几年回来看看就好。”
“嗯,我一定会的。”
两人走到泉池边,张青抢过王大伯肩上的桶,把手电筒递给他,笑笑说:“还是我来吧。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给我家老板挑水呢。”
“你不打算当面跟她告别?”
“不了,要当然说了她肯定难受。”张青垂下头,弯腰打水。
“唉……”
叹息声在清晨的泉池边蔓延着。
莫回早早起床,推开在小院子里看见店外盛满水的桶。
桶边有被水打湿的纸条。
她颤抖着手,因为手太抖,她试了几次,纸条险些从手间滑落。
她深吸口气,慢慢打开。是张青娟秀的字迹。
老板:
我走了,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我不是因为生你的气而离开,我心里一直有个梦,那梦是遥不可及的!但现在我想去寻找它了!不管找到或找不到,我都会回来的。
因为,这里永远是我的家。而老板你就是我惟一的亲人。
别伤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总裁大人,是个不错的人。老板你别总是把自己埋进往事里,虽然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你的过去,但我能感觉到,那绝对不是一个愉快的过去。过去的事情终究是已经过去了,改变不了,我们只能往前看。
也许转头就会有惊喜呢。
张青留。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莫回的眼泪滑落,滴落在纸条,渲染出黑色的墨汁。
她又是一个人了吗?
走了那么久,她依然还是一个人。
章凌硕正好下楼,他还是很虚弱,但比前几天好上太多了,看见她站立的背影,内心突然涌进一股悲伤,让人有种不忍再看的感觉。她内心里正经受着怎么样的悲伤,才能让自己周身的空气也变得静止起来?
“别哭。有我在!”他走上前,拍拍她瘦削的肩,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一般。
“……我知道她不像表现的那么快乐,可是我也不知道她内心这么倔强,把什么都锁在心里,一句也不肯说………”话再也无法说下去,莫回的肩耸动着,知道她在哭,却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对着只当她是陌生人的章凌硕说。
“要不要我去找找?”章凌硕皱眉,隐约猜出几分。
“不……谢谢,不用了。”擦干眼泪,她退回原来的冷淡与疏离。
她貌似态度平静地转身进厨房准备熬煮小米粥。
章凌硕也跟在莫回身后进厨房,洗净手,她淘米,他洗菜,是这几天慢慢培养起来的新方式。
他知道一起经历过某些困难的人之间都会产生某种或深或浅的牵绊,他们也如此吗?还是这个女人太特别,情感太丰富?明明是讨厌他的模样,却因他一场突如其来的病,而变得亲昵。
他暗暗观察她,发现她其实性子挺好,只是十分安静,经常可以把他当成隐形人,一天有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吃饱了会上她的小楼,在走廊上晒晒太阳,经常会晒棉被,更多的时候是不知道她背对着他低头拨弄着什么。
他不知道他对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女人抱着什么样的感觉,想去探索她的内心世界,但他探索来做什么,纯粹一时兴起吗?
“菜切多了。”沉静的声音温和地提醒着。
章凌硕低头看着自己切着的菜,果然多了。
“抱歉。”他手脚俐落地将菜盛盘,拿起挂置墙上的炒锅,准备炒菜。
铃铃铃……
宁静的空间里响起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
章凌硕放下手中的东西,擦干手掏出电话。
“喂,我是章凌硕。”语气干脆,直接。
“喂,终于舍得接我电话啦。你个混蛋倒好,跑到某个落后的小镇倒是挺逍遥的,让我在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约翰逊的事情暂时搁置,听说人家对你手上的竹席项目也挺感兴趣,也许人家不久也会出现在那里。你小心点啊!还有我妹妹找你找得要发疯了,你赶快给人家一个交代。”电话那一端是吴予灿语气轻快的话语,没有一点为人兄长该有的愤愤不平。
“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出答案。”章凌硕凝眉。
“想得到你的答案,真难。等了两年都等不到,我那可怜的妹妹啊。”话很可怜,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儿。
“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这事儿?”吴予灿什么时候也这么无聊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在去竹席镇的路上,老板都爽了半个月的班,我这个忠于老板的小助理当然也要响应老板的号召,跷班去欣赏了一下落后小镇的昔日风貌了。”吴予灿朗笑着。
“你来这儿干什么?”章凌硕莫名其妙。
“旅游啊,还能干嘛。我上飞机,挂了。”收线之前,还能听他那笑声。
章凌硕舒口气,转身进厨房完成未完成的工作。
他们的默契有些莫名其妙,她只做她的份内事情,其余一概不做,除了他的衣服是她洗之外。
他不明白,为何她会愿意去洗一个对她而言几乎算是陌生男人的衣物,他没有刻意看过是不是她洗的,但每天清晨醒来,那些换下的衣服都干干净净的挂在衣架上,上面飘满清淡的味道。
那是他习惯的香味,他对香味要求很高,只接受自然香,任何人工调出的香味他都排斥,而这个女人竟然了解。
她的悲伤,即使尽力掩藏,也在不轻易间流泄而出。
就像现在,她明明在炒菜,面容平静,神情专注他能清楚的感知,她快被内心深处的悲伤掩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