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有些着急,难民拥挤上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再加上拥挤的人群,她也走不出去。
微微叹了一口气,花绽找了一个相对来说安静的角落,站着看着前来领取米粥的难民。
派饭的几个小兵还在那骂着苏琴,花绽双手拢袖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忽然间发现在难民的队伍中有个人,手上拎着大大的袋子。
从外形看出来倒像是馕或者馒头。
皱了皱眉头,明明说了只有无处可去身无分文的可以前来寻求资助,这个人有吃的看上去也不像是贫困潦倒的人,为何还要拍在队伍之中。
有心想要去阻拦,花绽刚走出两步,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一回头,花绽一看,竟然是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的赢祀。
赢祀雪白的战袍上沾染着点许血迹,看上去并不像是他的,他依旧飒爽英姿没有丝毫的凌乱,仪表堂堂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半寸目光。
他轻轻的喘着气,像是刚疾步跑过来,还有些气息不稳。
他一只手拉着花绽的手腕,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花绽的肩上,看着花绽的那一瞬间像是忽然松下来了一口气,这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这样的一个人。
他的眉里眼里全部全部都是她。
“哈!”花绽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笑出声来,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赢祀,看着他安然无恙的样子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去。
就算表面装作怎么样若无其事,在看到他的这一刻似乎所有的面具都倾塌了。
“你回来了真好,”花绽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赢祀的胸膛中,能细微的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料味。
混合在一起,让人觉得无比的安心。
揉了揉花绽柔软的头发,赢祀轻声说道:“本王偷偷跑来看你一眼,马上就要走了。洛翎羽和玲珑都还好着,你放心就好了。玲珑被送回了燕王府,你这里忙完了可以去看看她。”
“嗯。”花绽点了点头。
“看你刚才一脸严肃的要往出去走,是要做什么?”赢祀捏着她柔弱无骨温热的掌心,轻声的询问道。
“我看……”花绽一边说一边向着派送粮食的地方看过去,说到一半却是卡在了喉咙。
只见正在领粥的人,探头看了看粥中的尘土,然后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走了。
一个人偷偷地走出了好远,找了个小角落才从袋子中掏出了干粮,躲着所有的灾民一个人吃着。
花绽打量了一眼长长的队伍,在队伍中还发现了几个看上去很眼熟的城内的人,若不是仔细的看,根本分不清楚是不是在灾民。
这些有粮有田的人,为了贪这么一口小便宜,不惜去与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抢夺。
摇了摇头,花绽忽然脑海中一道电闪雷鸣,知道了苏琴这样做的道理。
不放沙土,是不是灾民都回来讨粥喝。
就像苏琴所说的那样,人性的恶永远是看不到尽头的,只要能给自己夺取来礼仪,他们丝毫不会在意别人会为之付出如何的代价。
这几千年来,人性的自私从未改变。
苏琴是真的懂人性的人,只有放了沙土,这些米粥才能真正的喂到真正需要的灾民嘴里。
想到这里,花绽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眼睑,看不懂苏琴这个人。
明明做了好事,却宁愿天底下的人都恨他,为什么?
花绽想着忽然抬眼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高处双手拢袖想着施粥棚看来的苏琴,虽然隔得远远地,依旧能看见他的眉目如画,病态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什么?”赢祀看着花绽发呆神情失守的样子,轻声的问道。
花绽抬眼看见他透明似的皮肤上,那颗泪痣分外夺目,摇了摇头她笑了笑说:“没什么,你去忙你的吧。我在这看着,一会就去看看玲珑。”
“好,”赢祀知道这种时候并不便在这里逗留太久,缠绵与儿女情长。
不舍得看了一眼花绽,又伸手在她冰冷的脸上轻轻抚了抚,赢祀在她的额头轻轻的印下一吻轻声说道:“本王先去了,晚点再见。城中灾民多,比较乱,你万事多张个心眼,小心一些。”
“嗯。”花绽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等所有的灾民领完粥,去了暂时给安排的歇息地点,花绽才与钟迁道了别,拖着累了一天一丝力气都没有的身子缓缓地向着燕王府走去。
她走的缓慢,不知是女人的直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背后有人在跟着她。
可是回过头一看,却又是什么人也没有。
街道上人心惶惶,都是来去匆匆。
披星戴月的夜空,深邃的看不见尽头。
总觉得有人在左右的花绽,按兵不动的加快了脚步,到了后来干脆一路跑着往前走。
她的脚受过伤,并跑不太快,夜色之中却是什么也看不清她匆匆的走着,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的磕倒在地。
支撑着地面的一只手传来一阵刺痛,膝盖也像是摔伤了。
花绽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扶着膝盖正打算站起来,却看见眼前忽然多了一双靴子,薄犀鹿皮靴并不是普通的人穿的起的。
这双靴子就站在花绽的面前,踩在地上,也好像是这双脚,绊倒了她。
花绽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头,顺着这双鞋,一直一直往上看,黑的裤子黑的衣服,泼墨一般的黑,黑的没有一丝杂质。
然后她看到了这双靴子的主人,他略垂了一张脸,容颜如玉,修长的手指捏着下巴向下审视着她。
那双大大的眼睛与他整个人的冰冷气质似乎有些不符,他看着她,像是无处不在的将她笼罩在了自己的视线下。
眉梢眼角皆是高不可攀的矜贵。
他好像是长大了许多,差一点点她都认不出来他来了。
花绽忽然笑了出来,绽出一个大大的笑颜,都忘了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惊喜冲散了一切,花绽撑着地站起来,看着眼前黑衣黑发一身墨色的少年,语气是按捺不住的惊讶和欣喜:“景忱?”
少年凌厉的眸子中,似乎是荡漾过了那么些许一抹温情,然而那抹温情稍纵即逝。
只是片刻之间,少年的脸上又是那么一抹似笑非笑的样子。
他似乎是长高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不如之前那样看上去有些稚嫩的模样。
身姿也不再是之前那样消瘦,看上去更挺拔一些,眉宇之中少了少年的狂热多了一份沉淀和冷酷。
他是尽力了什么,遇见了什么,短短这样的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嗯。”被她唤了名字,谢景忱随口的应了一声,声音也变得磁性了起来。
他看着花绽,她眼里的欢快和欣喜是做不了假的,可以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高兴。
她高兴,他本该也是高兴地,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笑不起来。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花绽习惯性的拍了拍谢景忱的肩膀,景忱比她高出来了半个头,看他的时候她还得抬起头,笑了笑她瞅着他轻声的问:“你怎么在这儿?洛翎羽让你来的?”
谢景忱看着她,眸子中闪烁不定的明明灭灭,沉思着看了花绽一会,见她被自己盯着,笑意一点点收敛。
一向安稳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紧张,花绽看着他似乎有点诚惶诚恐的样子。
看着她紧张,他又有些于心不忍,终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开了口:“听说你跟了燕王,就快要嫁给他了?”
万万没有想到谢景忱第一句是这个,花绽呆了一下,还是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有些窘迫:“只是在一起了,现在局势不好,还没有谈论婚嫁的打算。”
“那洛翎羽呢?”微垂下眼睑看着她,谢景忱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写了一封休书给我,我与他本无感情,只是当初为了救我。散了便散了。”花绽低声回答道,并不想提及这样的事情。
当初景忱对她的感情她知道,也是因为她,他才不得不离开了洛府。
对谢景忱,她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着愧疚。
胸口中似乎蹿拥着一团浊气,花绽重重的舒出了一口气,然后扬起嘴角不愿意再说自己的事情,眨巴着眼睛看谢景忱语气轻快地问道:“好了,不要说我了,倒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马上就要打仗了,不安全。”
她说话细柔,温温润润的,每一个字都吐的很清晰。
唇红齿白,上下碰撞,看上去倒是十分诱人。
但是谢景忱的目光却淡淡的停留在花绽脸上的那道红疤痕上,那道疤痕还是那样的刺目,像是美玉上的瑕疵,纯白上的污点。
让人惋惜,也让他心疼。
只是这心疼,只是短短一闪而过。
看着花绽眼巴巴看着他的眼神,谢景忱也勉强勾了勾嘴角,然后缓缓说道:“我来办点事,很快就走了。”
“哦,”有点失落的应了一声,复而又提起精神,花绽轻声说道:“走也好,待着这里不安全。苏先生说,过不了几天浩罕汗国的军队就会来攻城。”
“打仗了你怕吗?”谢景忱轻声的问道,将停留在她脸上的疤痕的视线收回,流离着移向远处的夜空,没有一个焦点,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是若有所思。
“不怕,”花绽顺着他的视线,看着远处的黑色天空。
这天下很大很大,其实也很小,你总会遇到你熟识的人,只要你想。
她眼神坚定,没有一丝畏惧和犹豫,她确实不怕,有赢祀站在她的身边,似乎什么都不会感觉到畏惧。
那个人总会给她温暖的胸膛。
“不怕吗?”谢景忱低低的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然后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一闪而过的苦笑,他转过头,盯着花绽,他凌厉的视线笼罩着她让她无处可躲。
“花绽,”他叫了她一声,语气是这晚相见以来,最认真的一次。
“啊?”愣了一下,花绽不解的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带你走吧,远离硝烟远离战火……”他轻声的说道。
同样的话他也问过,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什么也不懂得少年,喜欢一个人满心满肺的对她好。
那时候他被拒绝了,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死心,还想要再试一试,给她一个机会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最后一点的挣扎。
“啊……”花绽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知道他是在说什么。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准备拒绝,可是话到了嘴边,她看着谢景忱那双大大的小鹿一般的眼睛。
纵使是他变了许多,可是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生机勃勃眼睛里面有着星辰大海的孩子。
“景忱……”她有些犹豫的轻轻唤了一声。
虽然什么还没有说,可是听见这两个字,谢景忱心里已经全明白了,知道她要拒绝了。
他并不想听见这样的话,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谢景忱抬手按在了花绽的肩膀上,阻拦住她接下来的话说道:“我先走了,不要与别人提起我来过。”
“啊?”虽然知道他要走,但是如此突如其来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许久没有见到谢景忱,她心中还是有着不舍。
谢景忱却是笑了笑,冰冷的脸上挂着的笑意都是冰冷而又僵硬的,他摆了摆手不等花绽再说什么别的,脚尖轻轻一点地身形如鹤一般一掠消失在夜空之中。
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花绽再也捕捉不到那道身影,一切突如其来的简直像是一场梦。
他怎么来了这里,来这里又是做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问了她跟了谁,又说要带她走,花绽心中有些不忍,但是……
她安慰自己,没有关系,景忱还只是一个孩子,以后都会好起来的,他会遇到别的女孩子会让他心心念念一生一世。
远远地屋顶上,谢景忱双手环胸站在砖瓦上,目光寡淡的看着她一点点挪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