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绽不说话,暖烟也不说话。
偶尔用余光瞥见花绽,似乎是非常困倦抱着托盘,眼睛一直睁睁合合,但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看着她这个样子暖烟竟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那还是小的时候,很小的时候。
暖烟不过是那深宫之中的一个小小侍女,负责照看和陪不怎么受待见的八皇子玩。不过是差不多大的年龄,她却要伺候着另外一个同龄人。
八皇子不受皇上的待见,自然也不会招宫中其他的人喜欢。
自小就脾气暴戾,对暖烟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动辄打骂。
身为侍女她们两个小丫鬟都性子弱,习惯于忍受,这也使得八皇子更加暴戾。因为想要一条狗,去和自己的母亲要,可是王妃说不可以玩物丧志拒绝了他的要求。
长期以来习惯于要什么就必须得到什么八皇子一气之下,干脆订做了两个巨大的笼子,而她和另外一个姑娘就成了他的狗。
那一天她们哭着惊慌失措的被推进笼子,大重的笼子砸下来的时候八皇子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笑的灿烂无比不停地拍手鼓掌,还兴奋的叫好。
八皇子的宫院中,她们两个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王妃那个时候忙着争宠,也不大来这宫院。谁也救不了她们,另外一个姑娘在夜里大雨打雷的时候,被劈下来的闪电活活打死了。
那是暖烟第一次如此接近到死亡,暴雨之中她哭大声叫,可是无论喊得多么大声都被这雷雨覆盖,似乎这天地之间一片孤寂谁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她绝望的等着闪电打下来,也死在这暴雨之夜的时候,一道雪白的身影传入了她的视线。
洛翎羽习惯于拯救别人,他拯救了将要死花绽。
而在那之前,很久很久的之情,他也曾拯救了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暖烟。
漆黑的夜空之中还在电闪雷鸣,那一抹白似乎什么也不怕,伸出手就去推铁铸的巨大笼子。大雨混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模模糊糊看见眼前的白,在努力的推和掀。
雷声和雨声巨大,什么也听不清。
她在笼子中静静坐着,然后那个白衣的少年抱着她踹门走近了八皇子的屋子。
那个时候她什么都怕,怕惹怒了八皇子,就不是再被关进笼子那样简单的事情了。她怕被打,也怕被杀,所以瑟缩在少年的怀中发抖,干瘦全是污泥的手抓住那雪白的衣袖,暖烟颤抖的说:“不,不要。”
那个少年却像是非常的气愤,对着被惊醒的下人怒斥道:“叫赢程起来。”
被惊醒的下人看着这个小孩子,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凶神恶煞的说道:“你这哪里跑来的野小子,八王子的府邸也是你随便乱闯的。你手里抱得这是谁?!”
他问着侧过头来看,一看就暖烟的脸语气更加火爆:“你做什么?是要讨打吗?!还不下来滚到你该待的地方去?!!”
被这么一吼,暖烟吓得一抖,就连忙想要下来。
可是那个少年却是更加用力的抱着她,目光冰冷的看着下人,那样冰冷逼人的眸子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下人有些发秫,但是只是仅仅一瞬,因为一个小孩子感觉到发秫这让下人觉得丢了面子,举手就要打少年。
少年却是冷笑一声,不躲也不避,冷声说道:“我姓洛,你这只手落下来试试。”
一个小孩子却是有着比成年人更可怕的气场,而这种气场却让在他怀中的暖烟感觉到舒心。
手举在半空,下人确实被震住了,但还是硬着嘴说道:“什么姓洛,不认识!”
少年启唇冷冷一笑,“洛翎威总认识吧?”
听到这三个字,下人举着的手一抖,竟是软塌塌的放了下来,有些惶恐惊讶的问道:“洛……洛大将军?”
“正是。”少年冷哼。
下人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洛翎威的长子洛翎羽,被皇上特批在皇城中一切权利与各大皇子一样,吃穿用度皆是一致。
甚至除却大皇子,他就是皇城中最受皇上喜欢的孩子。
得罪了这个人,比得罪了谁都可怕。
“我……小的有眼无珠……”下人颤颤巍巍的发着抖道歉。
少年却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重复着一开始的话:“去叫赢程过来。”
下人这次再不敢犹豫,连忙连滚带爬的去找八皇子。
那个时候暖烟湿哒哒的躺在少年的怀中,偷偷的抬眼就看见了少年那狭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雨珠,湿透了的头发还在滴着水,黑黝黝的眸子一眼看去似乎都看不见底。
她想要说话,可是长了好几次嘴,都没有能说出一句话来,在那个雷雨夜,她哑了。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的奇怪,得失得失,得到了什么总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但是这样的代价让暖烟心甘情愿。她哑了,少年怕她再受到什么委屈,直接将她带回了家。
就那样一路抱着,一步一步走回了洛府。
暖烟头埋在他的怀中,想到了八皇子被打的鼻青脸肿敢怒不敢言,愤愤的看着自己的样子,心中一阵舒畅。除却了舒畅还有无与伦比的安心,就那样躺在他的臂弯睡了过去。
夜不归宿加上在深宫中暴打了八皇子,还是少年的洛翎羽家教极严,自然也要为此付出代价。少年被罚在祠堂跪着反省,那一天暖烟就像是花绽今天的样子一般。
守在祠堂的门外,抱着大大的托盘,困得要死可是就是不愿意睡去。
只想陪着里面的那个人,纵使是困倦极了,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暖意,似乎这天下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在自己的身上经过一般。
后来暖烟学会了手语,学会了写字,在能问的时候,她结结巴巴的打着比划,连比划带写的问洛翎羽:那夜你为什么回来救了我。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洛翎羽对她笑了笑,轻声说道。
一个女孩子不该在深夜哭成那样。
洛翎羽这样说道,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对她处处照顾,在她跟了他以后再也不会落泪。
本来像她这样的人是处于淤泥之中的,只能一点点的腐烂剥落,可是这个人却踏入淤泥拉她起来,将她浇灌成一株从泥潭中长出来的荷花。
这个时候的花绽就像是那时候的她一般,被从谷底拉出来,绽放出光芒,让人不忍挪开半寸目光。
她多好,处处都好。
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暖烟感觉到惶恐,一切好像都在如同旧路一般,一点点将过去的印记遮盖。
洛翎羽现在正如曾经一般,一点点正在喜欢着这个他所救的人,甚至他自己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自己不清楚,暖烟这个旁观者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一直以来暖烟也努力的对着洛翎羽好,可是人都是有占有欲的。
正想着一道白的刺眼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暖烟缓缓抬头一身天山剑气般的素白,是那样的刺目那样的耀眼,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这么一个人。
目光不由自主的锁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可是那个人的目光却是落在她身边的那个女子身上,暖烟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只见洛翎羽俯身轻轻地拍了拍花绽的肩膀,见花绽猛地惊讶的醒过来,他才轻声的说道:“你回去休息,在这里当心着了凉。苏先生这里我守着。”
迷迷糊糊的,花绽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向清脆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欸?苏先生说要我一个时辰之后找他。”
“去休息,”洛翎羽不容她推辞,干脆直接拉她起来,然后命令道:“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喊人去找你。”
一举一动虽然严肃,但是动作却是轻柔的。
暖烟看在眼里,心里微微的一阵不舒服,洛翎羽的举措似乎都像是不想要花绽接近她。生怕她伤了花绽半分。
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暖烟把目光淡淡的撇开。
花绽本不想走,但又确实是困,洛翎羽既然这么说了她也点了点头,顺水推舟的挥了挥手离开了。
待她走远了,洛翎羽这才在暖烟身边坐了下来,静静的没有说话,也看着远处。
过了许久,暖烟才忍不住的轻轻的转过了头来,看着洛翎羽投向远处的目光,黑的深邃看不见底。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暖烟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靠在洛翎羽的腿上,蜷缩成一个舒服的姿势。
这个样子的她柔软又娇小,像是一个小小的孩子,没有一丁点的反抗力。
洛翎羽没有看她,而是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上,暖烟的头发很软还带着淡淡的香味。他一下一下轻轻的抚摸着,像是在抚摸着一只小猫,或者是一只小羊。
那力度很轻,让人觉得非常的舒服。
可是他说的话却不是那么的让人舒服,洛翎羽看着不远处轻声的问道:“暖烟,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他的话音刚落,躺在他怀中的暖烟微不可查的轻轻颤抖了一下。而这个颤抖被洛翎羽完全的察觉到了,抚摸着她头顶的手也停了下来。
见暖烟不回答,洛翎羽又再次问道:“你在哪里?”
这一次的声音没有那么的温和了,有着一丝冷淡。
暖烟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洛翎羽,温柔的眸子里干净的一点都看不见污渍,像是清澈的溪流没有一丁点儿杂质,这样一个人洛翎羽看着她只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怀疑她。
可是……
看上去像是有些难过的抿了抿嘴,暖烟这才伸出手缓缓比划着:“我在休息,屋子里面。”
洛翎羽又问:“谁和你在一起?”
“没有人,我一个人。”
“那样大的动静,为什么你没有出来。”洛翎羽抛出第三个问题。
这个问题落下来暖烟脸上的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只是看着洛翎羽眸子里面是不可置信,还有挥之不去的悲伤。
这样的悲伤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难过到不能自抑。
看着她这个样子洛翎羽心里也不舒服,在他心里她一直是许多年前那个天真胆小的小孩子,哪怕她一点点长大变得强大变得温和,可是在他的心中她还是那样的脆弱应该去呵护。
如果有一天这个人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呢。
暖烟看着洛翎羽,见他看着自己没有一点儿的表情,像是在逼问。
心里一凉,暖烟终于忍不住比划到:“你在怀疑我什么?”
洛翎羽没有说下去,燕王的令牌知道地方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而暖烟是跟着洛翎羽一起看到过。
虽然玲珑说昨天晚上搜查暖烟不在的时候,他训斥了玲珑,让她不许乱讲,可是细细想来玲珑说的也没有错,怀疑的也没有错。
似乎是从暖烟一定要跟着他出来的时候,她就变得有点不同了。
她的有些小动作,为了他爱着他的那些小动作,他都可以忍受,可以原谅。可是如果事情牵扯到了燕王,牵扯到了他们的大业,那就不一样了。
暖烟见洛翎羽沉默,嘴角还是挂着淡淡的苦笑,继续比划着收拾:“你怀疑我害你吗?”
“不是我,”洛翎羽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眸子又沉了下去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永远都不会。可是……”说道这里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暖烟,我的朋友,我看待他们有时候比看待我自己更重要,你知道吗?”
暖烟点了点头,眸子里是懵懂,像是不懂洛翎羽为什么说这个,比划着收拾:“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你的朋友?我把一切都奉献给了你,我又如何会和你反着做?”
她质问着他,硕大的泪珠在眼眶之中转动,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来。
对于洛翎羽的怀疑,她似乎非常的难过,似乎是真的被冤枉了的样子。
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洛翎羽伸出手捂在了暖烟的眼睛上,不想看她落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