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暗淡的眸子突然凌厉起来，里面泛着幽幽蓝光，寒气逼人，苏琴扬声问道：“如何罢了？”
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柔肠挂断的赢祀，他缓缓说道：“有了那么一纸遗诏，王爷才有出师之名。若是没有，王爷，您那是逼宫啊。”
“无论成败，您只会落下弑兄造反的恶名。”苏琴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赢祀是个好君主，有思想有计策有魄力，也有能力和召唤力。
然而他也有着身为君王最致命的缺点，过于善良，过于优柔。
他总是习惯性的用着保全所有人的方法，去处理事情。可是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的两全之策。
花绽听得低下了头，羞愧万分，一方面为自己没有看好东西，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那个背叛家门的姐姐。燕王和洛翎羽用尽全力的保全她，然而她的姐姐拿着东西，却不愿意给她。
一想到这花绽把头埋得更低了。
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又是多心了，有多想了，一会怕是又要难过。
赢祀转移开话题：“我会吩咐儒意将事情处理好，对了。”他说着笑了笑看着花绽，刻意不让她去多想问道：“那你还没有见过儒意吧？”
“啊？”花绽抬起头，又摇了摇头：“谁啊？”
“哈哈……”赢祀笑了笑，然后轻声说道：“他是本王的暗卫，总是喜欢蹲在树上。许多人跟了本王许久都未能见过他一面，待他回来了本王带给你看看。”
蹲在树上……这是什么癖好。
皱了皱眉头，花绽摇着头，不能想象。
赢祀见她又恢复了神色，舒了一口气，这才又说道：“玲珑的事情如何处理？如今乞颜拓已经知道这是位嫁公主了，赢启狸猫换太子这招也没有用了。”
“那不正好，”洛翎羽抿了口茶，将茶杯在一边放下：“留下玲珑，不嫁了。既然乞颜拓打算借此发挥，那就随便找个人代替玲珑出嫁。等他们出兵了，再另作打算。”
“有道理。”苏琴赞同的点了点头，“等出兵了，洛将军先推辞将带兵打仗之事，交托他人。等节节败退，丢了安尚和嘉峪，燕王在请缨出山。”
“先逼回敌军，带兵回皇城领赏。如此一来，得了民心也得了将士之心。”
还不等他说完，赢祀就打断了他的话：“不行，输了嘉峪和安尚，受苦受难的只能是平民百姓。”
“哈哈，”苏琴被气的发笑，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位仁慈的君王，叹了口气：“这天下需要的不是暗地里守护的，需要的是救世的英雄。人心皆是如此，这天下风平浪静，一帆风顺，他们就会念叨守护着天下的人，如何的不称职。会觉得赋税都养了狗。”
“而乱世之中挺身而出的，无论能力大小都是救世的英雄，万人敬仰。”他笑了笑，语气却是冰冷没有半点起伏，言辞凌厉：“我的王爷，收买人心不是靠你的贴心呵护。你要收拢人心，就要先懂得人心，人心需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在这些问题上赢祀与苏秦的观念总是有些许的不同，但是他也从来不会说拒绝苏琴的意见，就算有不同也不会断然拒绝。
因为苏琴说的总是对的，虽然残酷，但都是事实。
他没有吭气，花绽却是说话了，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花绽，听见苏琴说的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她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的才开了口：“苏先生，先把人推进火坑，再拉出来，这样的行为如何算的上是救世？”
她想到莫名其妙陷入这帝王之争中的花家，一夜之间支离破碎家破人亡。
这天下还有多少的家庭，将会为了他们的一言救世，收拢人心，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们是操控这个天下风云流转的暗手，计策、谋略、周旋，他们都运用的出神入化。
可是那些无辜的人呢，那些有着妻子丈夫孩子老人的家庭，如何在这样的谋略中活下来。
会有多少人家，会在这场战争中妻离子散，会有多少人体会到丧家之痛。
他们只是坐在这里，轻轻松松几句话，就决定了别人的命运。
花绽摇头，语气坚定：“苏先生，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那些许多的人的牺牲，于你或许不过是一句话，可是于那些人，却是切身之痛。”
对于她说的话，苏琴没有反驳也没有回话。
妇人之仁，是战场中最忌讳的。花绽也是个好女子，聪明善良坚定，有着普通女子没有的勇气和坚韧。可是这样的人在普通人之间，或许很出色。
然而在他们这些亡命之徒中，只能是一个负担。
见苏琴不说话，还是那么一副寡淡的模样，花绽有些生气：“家破人亡的事情没有落在你身上，你永远都不知道痛！苏先生是好谋略，冷静自制，可是别人的命也不该由得你这般糟践。”
被她这样指责的苏琴，轻轻咳了两声，也不生气，他喜欢花绽的性格。
什么都敢说，也有勇气说，偏偏还是个讲道理讲是非的女孩子。
这样的女孩子一向惹人疼，他自己也疼爱她。
倒是一边的赢祀轻轻地拉了拉花绽的袖子，低声的劝到：“花绽，不要说了。”
看着花绽望着苏琴，一脸悲愤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赢祀还在伏在花绽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苏先生的家人，也早早死了。他还病着，不要如此指责他。”
本来还愤慨的花绽，听见赢祀说的，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心微微一颤。
苏琴开口正准备说什么，喉头却是一阵发痒，似是隐忍又似衔恨的眸子猛地扩散了一下，然后他仅仅捂住了嘴，巨大的咳嗽声响彻小小的屋子。
一声接着一声，声嘶力竭，好像要讲心肝脾肺肾都咳了出来。
一直惨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此时却是微微泛出一股殷红。
病态的殷红让人看着就有些心惊胆战。
花绽一下慌了，刚才一时心急却忘了苏琴这一身病患，慌乱加上惊恐让她有些失措。
“苏先生，”花绽唤了一声，连忙弯身扶着苏琴，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替他顺着气。
苏琴还在咳，像是随时都会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这么倒了下去。
纵使是已经习以为常苏琴病态的赢祀，这时候也知道事态不对，连忙喊了声：“请大夫来。”
然而大夫哪有那么快。
慌乱的花绽，此时硕大的泪珠已经滚含在瞳孔之中，她低声语气慌乱的说道：“苏先生，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您怪我骂我就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到了这个时候对错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花绽只怕再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勉强抬头看着花绽的样子，苏琴强行按捺住自己的肺气，一只手牢牢攥着椅子把手，想要安慰花绽这不怪她，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刚刚张开口，才吐出来一个：“不怪……”
‘你’字都还没有咬出来，喉头一股热浪涌上，苏琴低头一手捂住口，一腔有些发乌的血从口中吐了出来。
花绽看着血的颜色，吓得眉目一跳，整个人更加的失措。
连该做什么都忘了，两只手虚虚的落在半空不知道该做什么。
还在不久前苏琴吐出来的血还是殷红的，虽然吓人起码还血液还是正常的，可是这个时候血都变了颜色，简直不敢想象他的身体里面已经腐朽坏成了什么样子。
这口血吐出来，苏琴好像一下子舒服了很多，一只手攥着椅把一只手捂在心口，缓缓地长舒了几口气，缓过了神来。
捂着心口揉了几揉，心绞的生痛，浑身上下好像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还好对于疼痛和忍耐，他早已习惯，在他这短短的十几年来病痛和折磨，如影随形，从来没有片刻停歇过。漫长的时间，漫长的忍受，让他更坚韧。
掏出手绢擦了擦还挂着污血的嘴角，苏琴这才伸手拍了拍花绽的肩膀：“别哭。不怪你。”他身上的气力被抽空了一般，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气若游丝。
简单的说了几个字，就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靠着椅子又缓缓地喘了一口气，他才继续说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一直紧张过度的花绽鼻子一酸，泪珠‘唰’的一下就滚了下来。
滚烫的泪珠滴在苏琴冰冷的手背上，这滚烫的温度似乎要将人灼伤。
微微叹了口气，苏琴抬手替花绽抹了下挂在脸上的泪滴，“别哭了。”
大夫匆匆的跑过来，放下药箱就伸出手替苏琴号脉。
可是还没静下心号，便被苏琴淡淡的打断了。
有些困倦，苏琴无力地将手抽回来，语气单薄的说道：“不必看了，重毒攻心，还请大夫替我开点止痛药。再随意捡一些便宜的养气补血药开给我就好。”
心怀济世救人之心的大夫，哪会这样说让走就走。
大夫一拱手，语气平静的说道：“有病求医，自然要给医生看的。哪里又大夫来了就说不必看了的道理。”
“……”苏琴沉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可是之前也没有看出什么别的。”
大夫才不理会他，伸出手固执的抽出苏琴的手，搭在椅子上，跪坐在地上静下心的替苏琴号脉。
此大夫姓温名烨，是个固执的大夫，话不多为人高冷。
号脉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所以搭上指头就抬起头，看着抽泣着的花绽语气平静的说道：“能麻烦这位夫人出去吗？”
知道温烨脾气的赢祀，连忙拉过花绽，对着大夫说道：“你静静看着，我这就把她带出去。”
花绽被赢祀拉着，有些不乐意就这么出去，苏琴这个样子总让她有些惶恐，只怕见一面就是最后一面。
她心中还弥漫着满满的愧疚，被赢祀拉着往外走还在忍不住屡屡回头。
乃至被拉出了门，门被从后面跟着出来的洛翎羽关上，花绽才低着头很是难过的样子。
叹了口气，赢祀发现这个小女人真的是多愁善感，总是在不高兴，屡屡都要来哄。
但是对于哄她这件事，赢祀非常乐意去做，此时一只手不安分的拍在花绽的头顶，一只手牵着她还不愿放开，轻声温柔的说道：“这不怪你，苏先生本就是这样。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你不用太自责。”
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花绽这才抬起头问赢祀：“赢祀……你说苏先生……还有多少日子？”
见她终于不再一口一个王爷，终于叫他赢祀了，燕王先是高兴的一笑，然后想到花绽的问题，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之前温大夫说，最多不过四五月。”
“四五月？！”花绽惊讶。
燕王又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是一个月前说的。”
也就是只剩下三四个月了，花绽猛地倒退了一步，一时好像都站立不稳。
那常温……常温又该如何。
知道她又开始多愁善感胡思乱想了，赢祀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劝到：“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你也不要多想了，福祸病痛这都死在所难免的。”
洛翎羽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青竹，即使是冬天了一棵棵笔挺的竹子还是生机盎然，绿的耀眼。他静静看着，也静静听着不远处两个人的交流。
花绽那一声‘赢祀’他也听见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单就看着远处。
门被从里面‘吱呀’一声拉开，花绽连忙回过头去，只见温大夫背着一个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才刚走出来，就摇了摇头，然后又摆了摆手，有些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没救了，老夫也没有办法。”
他这一句话就像是一块重石，坠落入了寒潭，激起层层波澜，让花绽彻骨彻心的感觉到寒，冰冷的蚀骨。
温大夫叹了口气，生死祸福他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