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余音刚刚进到客栈中,就听到里面有一个衣着锦绣的中年人正走在楼梯上吆喝小二。
“来一壶上好的花雕酒,再配上熟牛肉,再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随意上三道……大爷我去坐临窗的那一张桌子,小二记好位置!”
客栈的小二连忙应了一声,很快就到后厨去吆喝着厨子做菜。
掌柜抬手一指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中年人,转过头来对苏余音说道:“这就是杨家过来的大少爷,算辈分是苏掌柜的大舅……也是杨家未来的当家人!”
苏余音瞧着这中年人的打扮,以及他刚才要和小二坐下吃饭时的姿态,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有心情在这里吃饭,却只等着苏家人主动寻过来,既然是来认亲的,又摆什么架子呢?
苏余音在心中轻轻一叹,恐怕这次娘亲心中的期盼……有些不值得了。
果然,那杨城看到被他请做中人的掌柜,顿时眼前一亮。他抬手冲了掌柜招了招,随后才注意到跟在掌柜身边的苏余音。
苏余音的样貌和杨氏年轻的时候有些相像,但是更为精致秀气一些。再加上她气质非凡,虽然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却有着杨氏当年穿着锦衣的姿态。
“这应当是我那外甥女了吧?”杨城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看似热络,实际却带着疏离。
杨城刚打了一声招呼,就突然卡住了,还是身边的小厮提醒他苏余音的名姓,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阿音这模样可真像雪娘,还不快来见过舅舅,舅舅还给你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苏余音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也只好上前对着杨城行了一礼。
“舅舅到这县城中有几日了,我们苏家方才得到消息,舅舅竟是住在这客栈之中,也不知有无招待不周的地方!”
苏余音话里藏锋,她这句话说的看似关心,实际上却点出了杨家人对待认亲事情的冷漠。
如果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寻回亲人,又为何在客栈中逗留,不紧不慢地传出消息!
杨城听见这话,顿时心中一跳,觉得眼前这小姑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糊弄。
没想到他那杨雪傻妹妹,竟然生出了一个如此精明能干的女儿!
杨城打了个哈哈,他看着苏余音手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目光一闪。他挥手叫了小二,点了几份姑娘家爱吃的甜点上到桌子。
苏余音也不客气,她斯文有理的陪着这突然冒出来的杨家大舅坐在桌边,一面聊天叙旧,一面悄悄打听着杨家的情况。
原来杨家在白云县中是做绸缎起家的,虽然后来家业越来越大,但本身却不如那些书香名门来的干净。
士农工商的排列就像一个条框,死死地困住了杨家在往上钻营的方向。杨家就算有钱,但是地位却不见得比得上别人。
而这会儿突然得到了神医之名的苏余音便成为了一个突破口,杨家老爷才会迫不及待地派自己儿子过来认亲,不然一个流离在外十多年的庶女,哪里用得着寻回来?
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后,苏余音看着杨家人的目光中更多了一份轻视,但很快她又将这份情绪藏匿起来。
“说来也巧,就在舅舅过来的前一日,我们苏家才乔迁的新居,舅舅若是有心,不妨去我们家中做客!”苏余音温温软软的笑着,但是话里却将界限划分了出来。
一口一个“我们家”再配上“做客”的言辞,其中也透露出了苏家并不是贪图杨家财产,看到有这门富亲戚就往上攀的意思。
杨城心里有些纳闷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金戴玉的打扮,倒是有些惊讶苏余音一个小女孩没有被这些浮华迷惑。
至于后面那个身材高挑的少年人,眼中也是一片清明,目光很规矩的落在桌边。
“既然外甥女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要去瞧瞧我那多年不见的妹子!”杨城笑了笑,随意给自己扯了一个理由,“我来的时候,这县城里还有水痘的余存,小厮担心我的安危,怎么也不肯让我快些进县城。”
“我也是刚住进客栈,便匆忙地托人打听消息,得知妹妹一家人过得不错才放下心来。”
对于杨城的这些话,苏余音淡淡的点点头。
好话谁都会说,嘴巴一张一合,吹牛又不需要上税。这舅舅表现出的态度,她自己会用心感受!
但是杨氏却因为阔别多年对家人的思念,在刚刚打开大门时,看到杨城就表现得激动不能自持。
“是大哥啊,没想到竟然是大哥亲自来认我回家的吗?”杨氏说话时有些哽咽,看向杨城时目光微红,眼中满是对家的眷念。
杨城显然对自己这个妹妹十分了解,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冷淡的苏余音,心中竟有几分得意。
瞧瞧,不管这外甥女在外面闯出多大的名头,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家人的羁绊,总归是要落到他们杨家手里!
杨城被引进屋子里,众人在桌子边上坐下。
苏余音有些不大能接受,就干脆找了个托词说自己去厨房烧水泡茶。
苏无垠心思敏感,立刻看出了自家妹妹的不自在,也跟着找了理由溜出去。
在烧火的灶台边上,苏余音闷闷的拿着木棍拨弄里面的柴火,以至于里面的火越烧越旺,铁锅里面的水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声音。
“阿音,有什么话别闷在心里,你再这样烧下去,锅都要被烧破了!”苏无垠咳嗽了两声,他身体的底子还有些虚弱,但现在已经和常人区别不大了。
苏余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瞧见外头没有其他人,这才拉着自家四哥在一边坐下。
她低声说道:“娘好像很高兴杨家人寻过来,但我总觉得这杨家大舅别有用心……”
苏无垠有些疑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串。檀木串成的手串挂了一个小小的祈福牌,这是杨家大舅带过来的礼物,也算是很用心了,知道苏家还有一个读书人。
“阿音,不大可能吧,我瞧着舅舅对我们很是热络。”苏无垠无意识的伸手拨弄了一下手上的手串,扭头看了看杨城所在的那间屋子。
说来这杨家大舅对他倒是意外的亲近,也许是因为商户人家对书香门第的向往。
至于另外两个哥哥,则是小厮递过去的礼物……至于家中的两个女孩儿,除了苏余音在客栈里得到了杨城的见面礼以外,小小的苏长歌什么都没有。
苏余音注意到了苏无垠不经意间的动作,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瞧着杨氏那么高兴的样子,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不可能阻拦着杨氏和家人相认吧!
果然没过多久,苏余音就看到杨氏满脸喜悦的找了过来,同她说道:“阿音,你外祖父年纪渐长,越发喜欢家中的小辈,听说你在外面闯出了偌大的名头,便很想见见你。”
苏余音心里念叨着果然来了,她自然是不大甘愿,但是杨氏眼中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了,看着她的目光又无比柔和。
“娘想要我去杨家吗?”苏余音低声问道。
杨氏几乎想也不想的回答了一句:“那是自然娘亲也要回去,让父亲见见我这……不孝女。”
最后三个字,杨氏说的极轻。
苏余音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抬起头来看着杨氏眼睛,道:“既然这是娘亲希望的,那我自然会去,只是这一次去外祖家却不能够失了礼节……毕竟我们苏家,也不再是曾经的落魄人家!”
“那是自然!”
杨城走到门口听着母女俩的对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杨氏回头瞧见了他,脸上的喜色更甚,又连忙却向自己这许久不见的兄长打听家人的情况。
这一次苏余音却没有避开,而是跟过去听着杨家的事。
既然去杨家走一遭已经是避免不了的事情,那她自然要做足够的准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杨城和杨氏的笑谈中,苏余音将自己听得的信息慢慢记下。
杨家老爷已经五十有三,在这个时代算是年纪较大的人,家中有一房正妻,三位小妾。杨氏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位,被称为徐姨娘。
当时杨氏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和杨家老爷三击掌断绝关系,这徐姨娘也受到了杨家人的弃厌。不过好在杨家别的没有,钱还是有不少,至少没有在吃穿上冷落了她。
杨氏听着杨城说了一些家中的情况,顿时心中一阵后悔,觉得自己当时抛下母亲离家的举动过于冲动。
这十多年来,徐姨娘还不知道因为她这个女儿的错吃了多少苦头!
至于杨家大少爷杨城,因为青年时就已经开始接手家中的绸缎生意,颇受杨老爷器重,俨然是杨家下一代的当家人。
至于杨家家中,还有一位嫡出小姐早就嫁给了白云县的大户人家当夫人。庶子年少早夭的有两个,活到成年的竟是一个也没有,其他三名庶女不提也罢。
苏余音在心中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杨家的水有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