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行简趴在他小型游艇的甲板上,享受着日光浴。
海风轻轻的吹拂,带着一点盐味的空气,清新如水晶。远远的,有海鸥啼叫的声音传来,十分清越。
聂行简拿过他自舱里小冰箱中拿过来的香槟,就那么就着瓶口大大的喝一口,然后又躺回甲板上,闭上眼睛,唇边露出一丝满足笑意。
谁肯相信,少年得志的聂家大少爷,堂堂聂氏航运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对生活的要求如此之低。就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独个坐上游艇享受一下宁静生活,已经令他感觉非常惬意。
聂家几代以航运为生,开创基业时,就是从事的长途海运。因此作为聂家继承人,聂行简对大海有一份特别情愫。聂行简从学生时代起就爱驾着私人游艇出海,他喜欢这样的休闲方式。
出海好,出海可以避开一众女子的纠缠。虽然他已经于半年前宣布与容氏的千金容宓儿订婚,可是,去会所或其它什么场合,想借机接近的女性,仍是前仆后继。这样受女性青睐,五年前,或许聂行简觉得欣喜,因可满足他身为男性的虚荣心。可是现在,聂行简居然略觉困扰,因为这些不必要的应付应酬,会将他原本安排得紧密的时间又占去一小部分。
聂行简自问已经过了要靠女性的青睐才可以获得自信心的年纪。他现在比较注重实际。
再说,这些女人想接近他,难道是因为他够帅?想到这里,聂行简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笑意。
他当然不会妄自菲薄,认为自己的皮相对女性毫无吸引力。事实上他剑眉薄唇,配上办公时常见的冷淡神情,非常性格。甚至有人对他说,有他作封面专访的财经周刊,那一期的销量特别好,因有大量女性读者捧场。
也许是场面客气话,不过聂行简的样貌确实不错。可是,聂行简相信,那些试图接近他的女性,百分之九十九,不是因着心仪他的外貌。她们看中的,只怕是他的聂氏航运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身份,这才对她们有莫大吸引力。
其实,这些女性不知道,聂氏航运……董事长、总经理,一切,不过是个好听的名义而已。聂氏的股权复杂,多名董事各怀心思,想维持好这么大一个摊子,聂行简伤足脑筋。
成天与董事会那一大票各怀心思的家伙斗智勇,于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维持着各方平衡。这样的生活,过一天也嫌累,聂行简过了足足大半年。他哪有心情与时间搭理那些爱慕他身份的女人?
能够偶尔分出半天一天时间来休息,对聂行简来说,已是十分不易。今天的假期,是聂行简特意抽出来犒赏自己的。刚与马来一家航运公司达成互利协议,聂行简觉得略可放松一下紧张神经。
因此他循老习惯驾船出海。放假当然要善待自己。
繁忙惯了的人一旦闲下来,是否特别容易疲倦?总之聂行简现在就是,海浪轻轻波动着,令游艇有韵律的轻晃,仿佛又回到摇篮时期,聂行简有了睡意。
真难得。平时他是一个不易入睡的人。也许压大太大,需要操心之处太多,他总是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渐渐的,不到午夜之后,他绝不会有睡意。
所以,适当的休息,可以令人放松自己。聂行简在心里如是想,同时把脸埋进两只胳膊之间,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入眠。
不用担心游艇行驶的安全问题。虽然游艇上只得他一个人,可是他一早编好预定路线在自动导航系统之中。现时已经设定好了,那条路线,绝对安全,他行驶过多次。
而天气……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变天之虞。他只不过小睡一两个小时,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合上眼睛。
很快,陷入深甜的梦里。
这一觉睡得比想象中的长。太阳西斜了,月亮升起了,聂行简还是没有醒。
睡在硬硬的甲板上,全身只得一条沙滩裤,夜与昼的温差那样大,他恍若不觉得,依然沉睡。
而游艘,一直行驶。沿着一个设定的目标,前行。
一直前行。
当聂行简终于醒过来时,禁不住小小的吃了一惊:咦,只不过才合了一会眼睛,怎么已经将近黄昏?
他坐起。为什么全身酸疼不已,难道是太久没有运动的原因?
拿过椅子上的防水表一看,他怔住。怕眼花,他再用力揉揉眼睛。
手表显示,现在不是黄昏,而是凌晨。他睡得比他以为的时间更久,居然在硬硬的甲板上一睡十余小时。
瞳孔收缩了一下。不对劲,他敏感的闻到阴谋的气息。
他平时的睡眠,有八小时已属很不错的情形。而他,又一向是一个极有自制力的人。怎么可能在海上,一睡十余小时?
怀疑的眼光,凝注在一边的香槟瓶子上,然后,他一下子跳起来。
如果香槟让人做了手脚,那么暗中动手脚的人的目的,决不只是让他睡一觉而已。聂行简马上想到,是不是趁他不在,有人在董事会搞出什么动静。
他披上放在一旁的衬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没有信号。他蹙起眉。
预设的目标离海岸线顶多五十海哩,按以往的经验,他的手机应可使用。莫非……
他冲进驾驶室。
仪表盘上,精确的显示着他现在所处位置。聂行简只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大变。揉一揉眼睛,他再细看上去……果然,不是他预设好的目标,游艇开得出乎意料的远。他现在,已置身公海。
燃料的读数显示,燃料已经耗尽。
聂行简惊怒之下,咬住下唇,提醒自己,千万要沉住气。他开始着手检查各项设施。
有高手在他的自动导航仪里动过手脚,在他编定的航线之后,又加多一条隐蔽命令,在他指定的目的地到达后,自动转向,驶往公海中某个经纬度。
这条隐蔽指定的既定目的地,离现在游艇所在的方位还有一段航程。显见是因为燃料耗尽,游艇才没有驶得更远。不过,也已经足够远了,远到他的通讯器具无法发挥功能。
游艇上还有一具无线电发送器。可是无论是公司还是大宅里他的助理们,谁有那个闲功夫成日收听无线电?聂行简无奈的叹口气。
他还是发送出SOS讯号。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不知道他那个潜伏在暗中的敌人为什么没有破坏无线电发送器,也许认为无关大局,也许是怕他事前发现无线电出故障,引发他的疑心?
很完美的阴谋。聂行简在思考,这背后的主使者,是他那二叔一房的堂弟聂建初,还是他的小叔聂远城?他的父母已经在大半年前的一场“意外空难”中双双身亡,而他至今未婚,未立遗嘱。如果他出事,最大的受益者,必然是他这两位“至亲”。
聂行简轻吁了一口气。
早知道就该通知杨律师早点来替他办理遗嘱相关事宜了。这事早该办了,可是由于他忙着接手父亲留下的事业,忙着把聂氏航运在变动之后尽快导上正轨,日程安排太紧,导致把这件事一推再推,最终走漏了风声。
对方多半是针对他起意要立遗嘱这一情形下的决心,不愿意再与他虚以委蛇下去。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现今的情形,只能被动的等待救援,这是他极不喜欢的情形。可是也只好随遇而安。
SOS的信号在持续的发出去。可是,一时还并无回应。
聂行简检视一下小冰箱。里面有数瓶香槟与几袋饼干,另有一盒巧克力,那还是上次邀容宓儿来玩时留下的。
香槟不可以再喝,对方既然动手了,一定是每一瓶香槟,都有下麻醉剂。不过饼干与巧克力也许可以让他支撑多一些时日。噢,那边船舱里,似乎还有一箱矿泉水。
聂行简正待前往船舱里检视,甫一步出驾驶室,他脸色大变,僵在舱门处。
东边的天上,分明一场暴风雨正在聚集。一大半的天空,都让浓厚的乌云遮蔽。现在该是早上七八点时分吧,可是天光显得那样微薄,云层那样低,而海风,明显的有别于昨天的和风细细。
小小的游艇怎么经得起暴风雨的肆虐?聂行简一刹那间脸如死灰。
他方才还在心里窃笑对手为了做得不露痕迹,到底留给了他一线生机。此刻他才明白到,对方布下的这个阴谋,计划得实在周密。一步一步,可称算无遗漏,他们决计不会容他活着回去。
海风劲急。聂行简此刻心情絮乱无比。
算来算去,他也是万无生还可能。
乌云越积越厚,大海也仿佛变了一张脸,由蔚蓝转成深蓝,泛出狂暴的讯息。
聂行简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甲板上那支香槟瓶子提起来,将酒倒入海里。
找到他扔在船上的公文本,他撕下一张便条纸,用英文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是聂行简,明阳市聂氏航运董事长兼总经理。有人在我驾驶的游艇上动了手脚,导致我于某年某月某日在东经某度北纬某度处遇上暴风雨。请拾到此信息者速将此信息告之警方往此海域搜救,或致电聂氏特聘律师杨博守,电话如下……
同样的纸条,他写了数张。然后,把香槟瓶子一只只全拿出来,倒掉,塞进他新写就的纸条进去。瓶口依旧封好。船上设施不足,找不到蜡来密封,他只能尽量把瓶塞塞紧,然后,一只一只,投往海里去。
这是他可以替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然后,他换上连身的潜水衣,取了身份证件与手机,拿防水的口袋封起来,拿了两瓶矿泉水,再去驾驶室拿上巧克力,统统放在一只平时用来海下潜水放猎获物的网袋里,系在腰上。
哦,还有救生衣。
他取过救生衣穿上身,然后到船尾处,放下救生艇。
不知道茫茫的大海中,小小一个救生艇能载他到哪里。可是留在船上是绝对不行的,只要有五级以上风力,那海里掀起的大浪足以把游艇打沉。他如果留在游艇上,只能与游艇一起往海底去作客去。
虽然此刻,游艇比救生艇更能令人产生安全感。可是聂行简知道,再过数十分钟或数小时,暴风雨大作之时,游艇会轻易被摧毁。
有点恋恋不舍,他还是划着桨,朝着西方天色较亮的方向划去。
离暴风雨越远越安全。在他而言,每远去游艇一步,他的安全保障,就会加多一分。
他全力划桨,再借着风力与大海洋流的推力,很快,便离游艇远了。一个小时之后,游艇便成了他身后的一个小小黑点,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下。
可是风暴的范围,也在迅速扩散。乌云几乎遮天蔽日,然后,预期中的暴风雨,来临。
当第一滴如黄豆大的雨水落在聂行简脸上,他身子忍不住颤动了一下。然后,仿如放弃一切般,他松开手里的桨,身子重重的往后仰去。
更多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浪涛的起伏更大,而海面之上,转眼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可视范围不超出方圆三米。聂行简顺手戴上潜水目镜,否则在暴雨的打击下,他真没法睁开眼晴。
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随波逐流。同时期望,他现在身处的位置,不要是暴风雨的中心。
海,越发的狂暴起来。一个一个的大浪此起彼伏,强大的风力令雨点降落到海水里的路线都显得狂乱。小小的救生艇在浪头与波谷之间被抛上抛下,象个无助的玩具,被大自然强大的一双手,肆意玩弄。
聂行简一双手紧紧的扣住救生艇上的挽手,将身子尽量的伏低,与救生艇贴得那样紧密。
艇里已经迅速的积了许多水,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海水。每一次被海浪抛起,聂行简有一种极度空虚无力的感觉,仿佛整个人找不到依附的所在。然后当救生艇重重的跌落往水面,那样的震荡,又令聂行简振起一点希望:他还活着,小艇还没有翻覆。
这样的煎熬象置身地狱,可是又绝不能逃避。晕过去就是放弃生的挣扎与企求,只怕他立刻就会被海浪打出救生艇去。
聂行简在心里一次次的祈祷:暴风雨赶快停吧。还给他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身子仿佛已经僵木,全靠那一点求生的坚持,聂行简还紧紧的拉住救生艇。
又是一个大浪来袭。这一次,救生艇与聂行简都不那么幸运。救生艇没能象以前的许多次那样,随着海浪被抛上浪尖,而是让强有力的浪头一下子打翻过去。
聂行简狼狈的放开救生艇的挽手,从水底下浮了出来。猝不及防之下,他呛了一口水,不过其它方面还好,戴了防水目镜,所以眼睛没有进水;穿着救生衣的身子,浮游起来也不那么吃力。
把头冒出水面以后他赶快观察四周动静。救生艇在离他约摸三米开外的地方漂着,明亮的橙黄色是这灰蒙蒙的天水间唯一鲜明的颜色。
他赶快向着救生艇游过去。
还好他游的方向与救生艇漂去的方向都与海面的这股洋流的方向相合,才能让他顺利的赶上翻覆的救生艇。
风大雨大,浪也大,聂行简无法把小小救生艇翻过来,只好一只手攀住救生艇,随波逐流。
雨却越发的大起来了。雨点那么密集,简直象冰雹,或一粒粒小小石子,砸在脸上手上,生痛生痛的。
意识几乎都要模糊了。这个时候,聂行简骇然发现,他与他攀附着的救生艇,正被急速的水流卷往一个巨大的旋涡里面去。
他大骇,因着极度的震惊,原本模糊的意识一下子变得清醒。努力的划水,他想带着救生艇对抗这强大的吸力,向激流的反方向游去。
哪里有可能。旋涡一转眼就已经把他吸了进去。
天旋地转般的感觉。聂行简身不由已,随着旋涡转起了急速的圈子。脑子里掠过绝望的思绪:完了。之前为了逃生所做的一切努力,全是白费。
强烈的眩晕感及绝望感笼罩住他的身心。他很迅速的失去了意识。
巨大的旋涡,很快的吞噬了橙黄色的救生艇,以及在茫茫大海里显得那样渺小无比的一个人,聂行简。
风暴,仍在肆虐。茫茫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暴雨与惊涛。
那浪涛拍击的声音,那样单调,象来自一个最深的噩梦里,挥之不去。
聂行简用力甩甩头。不,不要再让他听到那浪涛声。
身子仍然有一起一伏感觉,似乎仍停留在那可怕的噩梦里。他被卷入巨大的旋涡里,这样真实的噩梦,份外叫人惊心。
聂行简陡然睁开眼晴。
意识仍然朦胧,可是他那样希望证实,他已从噩梦中脱身而出。
不,仍置身于那比噩梦更可怕的现实里。并且,他目前的处境,十分诡异。
他非常惊奇,或者说骇异。一切都那样超出常理。一个又一个新发现接踵而至。他一时脑子里有点适应不过来。
他仍在茫茫的大海里。腰以下的部分,没在水里。可是他在迅速移动,不是错觉,他有强烈移动感,并且,身前的水花被破开,分成两道明显的水流,往他身后流去。
身下仿佛有什么在托着他。而身子,似乎被什么禁锢着,或是支持着,让他不致倒下去。身后一定是有什么靠着,软软的,暖暖的。聂行简的视线向下移。他的腰上,赫然有一双纤长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身。
聂行简一下子转过头去。
身后的人察觉到他身体的动作,稍稍往后让了让,让他得以转动身子。
聂行简一下子望进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又黑又深,眼里含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在向他招呼示意。因为距离十分的近,他甚至可以看清楚她浓密的睫毛,长长的向上翘起。
聂行简把身子往后退了退,才看清楚面前的人儿。
长长弯弯的眉,鹅蛋脸,蜜色的肌肤细腻光洁。竟然是一名女性,年轻女性。她神情十分单纯,甚至有点稚气。聂行简估计,她的年纪不会超过十八岁。
是她救了他?聂行简有点不置信。
她试着放开他的腰,聂行简摇晃了一下,她又重新把他的腰扶紧。
她对着他说了一句什么,听上去该是中文,可是估计是哪里的方言,聂行简听不太明白。
聂行简迷惑的看着她。她这时又不再理会他了,轻轻的撮唇,作势要发出哨声。
聂行简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可是旁边哗喇喇一声水响,一只灰黑色的鱼背一下子出现在他身旁。
女孩对着他笑一笑,打个手势示意他坐稳,然后很轻快的滑到水里。然后身子一翻,已经坐到旁边那条鱼的背上去。
极短的时间里聂行简观察到几件事情:
女郎坐的大鱼原来是一只海豚。聂行简有点吃惊:难道自己也骑在一只海豚上?难怪一直觉得有着什么东西在载着他前进。
他禁不住再向女孩望过去。
女孩只穿着一件小小布衫,衫子看来很旧,也小,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因为湿了水的关系,紧紧的贴着她的身子。一头长发异乎寻常的长与茂密,自在写意的垂在身前背后,看来也没有细心的打理过。
茫茫的大海里,出现这么一个什么保护装备也没有的年轻女孩子,真是让人奇怪的一件事情。
聂行简正在思索,身下的海豚显然是向前窜了一下,他一下子失去平衡,斜斜往水里栽去。
身子底下有一股力道涌上来。他双手乱挥,这个时候有一只手拉了他一把,原来是女孩骑着她身下的海豚迅速接近。
她拉着聂行简的手,往他身前探去。
要到这个时候聂行简才发现身前的水中探出了海豚一截背鳍。女孩拉着他的手放在背鳍上,显然是要他抱住海豚的背鳍以保持平衡。
他照做,把背鳍抱得紧紧的。
女孩则比聂行简洒脱得多,她并不用手,就那样悠闲的坐在海豚背上,象是收到了什么指令,海豚突然载着她,象箭一样射出去。
这个时候,聂行简身下的海豚也加快速度,追逐着女孩而去。
聂行简心里还有点惶惶然,象一时不敢相信他已经得救的事实。居然得救了,还是以这样奇异的方式。前面的女孩……她……她是如何从暴风雨与巨浪旋涡中救出他的?她是什么身份?难道是附近渔民的孩子?
聂行简从小接受自然科学教育,并不相信灵异神怪的事。否则他会猜女孩是海精灵。
是的,海的精灵。她一点也不怕海,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甚至她身下的海豚也特别活泼,象与她嬉戏般,时不时的将她带着潜入水里,好一阵子才又从水中冒出来。她一点不惊怕,偶尔还可以随着海风,听到她清脆笑声。
哦,这个时候聂行简才发觉,暴风雨已成过去,天那样蓝,云朵那样白,海水也蓝得异常澄澈,大海已经把它狂暴的一面,尽数敛去。
身下的海豚一直游一直游。聂行简不知道它要带他到哪里,可是现时的心,比起坐在救生艇上时,安定许多。
他任由海豚带着他,向某一目的地游去。
他在中途喝了两次水。网兜里的物事收藏得妥贴,居然并未失落在水里。女孩谢绝了他的矿泉水。她似有无穷精力,只顾笑吟吟与海豚嬉戏着前行。
接近傍晚时分,前方海平面处,一点陆地的轮廓在他的视线里现出身影。
聂行简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那边是哪里?那里可有略为先进一点的通讯设施?有无航班或航船往来明阳市?
这次大难不死,他该如何揪出与回击那帮野心人氏?
哦,还要报答这位救他的女孩。她该是当地的土著吧?从之前她与他说过的几句话来看,虽听不太懂,但似乎可以确定是闽南那一带的语系,那么这里也应该是华人居住的地区?
身上没有带钱,也许还需要先通知助理汇钱过来,或直接飞来这里接人。可是助理里面,会不会有被他的敌人收买去的人呢?聂行简心里又踌躇不定。
女孩显然没想到她救的这名男子此刻有这样复杂的心思。她露出单纯的笑意,一只手对着聂行简轻轻挥动,示意他们即将到达目的地。
两只海豚熟门熟路的游至近陆处的海湾里,女孩轻盈的滑到水里。
她拉拉聂行简,示意他也下水。这处的海水仍是踩不透,不过既然近岸,聂行简自然可以轻松的游到岸边起身。
女孩却不急着上岸。她就在水里踩着水,一双手轮流拍着两只海豚,象对待老朋友般,十分亲昵。
海豚也很依恋她,甚至抬起它们的短吻,在女孩的脸上吻一吻。
女孩依依不舍的与海豚亲昵了好大一阵,才放开它们,示意它们离去。
她起身上岸。
海水自她身上滴下去。聂行简尴尬转开脸。她一出水,小小布衫紧贴在身上,曼妙的身材一览无遗。
聂行简不是柳下惠,在海滩度假,他也爱瞄瞄那些着三点式的美女。可是面前的女孩可算他的恩人。况且她眉目间那样稚气,聂行简又担心这里是民风保守之地,所以自觉的避一点嫌疑。
女孩看到他的神情,明白过来,低呼一声,转过头就飞奔出去。
聂行简转过身来,就只看到女孩的身影,一下子转过一块大礁石,就此消失。
他有点急,想追上去,跟着一想,女孩既然把他带来此处,想必不会就此把他扔下不理。这时女孩多半是去换衣服,于是他耐心等在原地。
不过十余分钟,女孩又出现了。这时她换了一套干爽的布衫与长裤,头发仍是湿漉漉披在身后。
聂行简猜想此地一定十分落后贫困,女孩子的衣裤全无一点时髦样子,并且显然是经过多次漂洗,已经洗得发白。
他心里微微怜惜,暗自决定,他会赠给女孩家里一大笔钱,以示感谢。
女孩走上来,含笑望着他,又说了两句话。仍是听不明白,好象真是闽南那一带口音。
她看到他不明白,急了起来,伸手来拉他。聂行简也对她报以一笑,顺从的让她牵着手,跟着她往前走去。
转过了一个小坡,又是一片山崖。女孩牵着聂行简的手,直直的往山崖那边走去。
在一块圆圆的大石之后,赫然有一个大大的山洞。女孩放开聂行简的手,往山洞里指了指,示意到达目的地。
什么?聂行简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心里又有了不祥预感,冲上前去往洞里看。洞里有一个破旧的箱子,有一些杂物,还有几个大大的贝壳,确实是象有人住的样子。
她……她就住在这里?一个人?没有跟家人住在一起?
她没有家人吗?这里没有其它人吗?
老天,哪怕是几间破旧的小茅屋,也比这个山洞好吧?这个山洞……这个山洞,就暗示着,她是独居,方圆数十里内,也许没有其它人。
这样他如何能回明阳市?这样他何能还击那些对不起他的人?
聂行简发狂般,转身冲了出去。
女孩不明所以,怔了怔,也跟着追上来。可是刚才聂行简转身奔出的神情十分可怕,她不敢再试图去拉聂行简,只敢跟在他身后。
聂行简一径往前狂奔。
看到地势平缓一点可以登高一点的地方,他便往上爬去。是啊,要找一个制高点,他才可能鸟瞰四周,看哪里有村落人家,好前去求援。
花了有半个小时,他终于登上一座山坡坡顶。擦一把额角的汗水,他定睛向四周望去。
一片又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偶尔有黄色褐色的色块跳入眼里,那是树木与土地山岩。再过去,就是一片湛蓝湛蓝的颜色。那是海。海的尽头,是天,同样也是明亮的蓝,无边无际。
东方……西方……南方……北方……每一个方向,皆是如此。
聂行简脸如死灰。
他置身的地方,不是大块的陆地,而是一个小岛。并且,通过他的观察,他看不到这里象是有人烟的样子。
看不到一点人为的建筑痕迹,甚至没有明显可辨的小路,没有炊烟,海岸边也没有船只帆影,没有哪怕是最简陋的码头……什么都没有!
聂行简胸口一团火热转为冰冷,他颓然坐倒在地。
人似乎都是贪心的。之前只想求生。而现在,生命无虞之后,他想保全他的事业,他想向暗中害他的人讨回公道,他想回复他在繁华社会的现代生活,不想陷在这么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什么也不能做,等如坐牢。
聂行简一向心高气傲。他完全不能接受当前处境。
女孩走上来,怯生生的,伸手碰一碰他的肩头。
聂行简反手把那只小手打下去。
他甚至有些恼恨她。她不错是救了他,可是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只怕是她寂莫荒岛上想加多一个玩伴吧,所以才救下他,带他来这里。
她若真为他好,为什么不送到他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去?
这一刻心情那样低落,他忍不住转过头去女孩怒目相视。不要怪聂行简不懂得感恩,他一向是天之骄子,鲜少站在别人角度考虑。
他理所当然的迁怒上了女孩。
女孩让他的神情吓得倒退了两步,然后象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奔了开去。
聂行简一怔,这才想到他可能已经摆出了在办公时常见的冷淡神情。他也懒的去哄那受惊的小女孩子,自顾自坐在原地想心事。
不知坐了多久,暮色渐渐四合,他心里的怒气,也慢慢平复。
他是商人。商人比较勇于接受现实,并且,善于在现实中寻找可乘之机。
他开始考虑,是不是想法子跟刚才的女孩交流一下,问问她这小岛附近的海域,以前有无船只经过。现在无法确定所在的经纬度,可是很有可能,这里处于远洋船只可能经过的航线附近。
只要有一线希望,聂行简也不愿意放弃。
想到便去做。他一下子站起身。
起身后才发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悄悄的站在他身后数米外,怯怯的望着他。
他一怔,自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女孩看到他笑了,脸上也闪出欢喜神情。她这才走上来,把原来背着的手伸出来,递上一只芒果。
她用迹近讨好的神色看着他。
聂行简接过来,放在手里。
他问女孩:“这附近你看到过船没有?”
女孩一愕,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聂行简干脆拿块稍尖的石头在脚下的泥地上划一条船的样子。
女孩看了看,大力摇头。语言不能,聂行简不知道她是想表述这岛上没船呢,还是附近都没有船只经过。
他叹了口气。